在全场的瞩目下,余田田抱着视死忽如归的心态悲壮地上了台。
她当然知道拜陈烁所赐,这一次的示范绝对不会太顺利,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不顺利到做什么都是错的壮烈地步。
陈烁还算聪明,知道要挑刺儿就不能问余田田是哪家医院的,不然这算是砸自家医院的招牌,所以只装模作样地问:“这位护士叫什么名字?”
余田田看穿他的意图,无非就是想丢她一个人的脸,所以认真地对他说:“区区贱名,何足挂齿?陈医生,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不要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
台下一片哄笑声。
陈烁要余田田演示各种注射方法,桌上摆着人体模型和各种所需器具。
余田田也不客气,拿起针管就问:“先演示哪一种?”
陈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转过身去对观众说:“下面我要指出这位护士操作有误的第一点——疏忽大意,在注射前没有严格执行查对制度。具体表现在用物准备时没有检查器具是否消过毒,药物质量未经检验,最基本的常识性错误在于,她没有穿护士服,更没有洗手并佩戴消毒手套。”
余田田惊愕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只让我演示注射方法,又不是真的注射,消什么毒,查对什么药物?再说这里哪来的护士服和消毒手套?”
陈烁侧过头来看着她,微笑道:“就算是演示,没有条件让你实行查对制度,你也该跟观众交代自己跳过了哪些环节,我以为这是护士操作的基本守则。”
余田田忍了。
但陈烁的找茬并未结束,在她拿起针头准备插上时,他又对台下观众说:“下面我要指出操作错误的第二点,在选择合适的注射器和针头时,应当依据病人的胖瘦与药物的性质来选择,但这位护士并没有观察我们的人体模型,也没有检查这次要注射的药物是什么,就匆忙选择了针头。”
他从余田田手里拿过了那只针头,然后说:“本次我们要注射的药物为利巴韦林,而人体模型属于中等身材,很显然,这只针头偏大,不适合进行肌肉注射。”
台下已经没有笑声了。
陈烁一说到医学知识,就自动切换到了一丝不苟的认真医生状态,恐怕除了余田田,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其实就想着要怎么整她。
接下来过程里,余田田几乎是每一步都能被他揪出错误来。
注射部位的选择没有避开人体的划痕处,排除空气时有一滴药液滴落也算是浪费药物,检查回血的步骤被忽略了……
余田田忍无可忍地压低了声音质问陈烁:“我说你够了吧?还要整我整到什么时候?检查回血检查回血,这不就一人体模型吗?血都没有我检查个屁啊!”
陈烁看她一眼,又转过去对台下观众说:“大家都知道,在校学习时,医科生很少有机会进行实战演练,清一色都是对着模型练习。如果说在这些过程里习惯了掉以轻心,因为是模型操作所以就省略了必要步骤,恐怕进入医院实习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顺利通过最终考核。这一点,我希望大家都记住,哪怕不是面对真正的病人,也要时刻谨记行医当慎重,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寻找偷懒的机会,否则就不是行医救人,而是行医害人了。”
他并没直接批评余田田,但一字一句都像是巴掌打在她脸上。
所有人都看着台上的她,而她拿着注射器动弹不得,最终只能强忍着耻辱感把药物推入模型体内。
她自问这一次总该没有错了吧,然而陈烁就是这么有本事,哪怕她并没有再出错,他也能找出最致命的地方。
“注射操作并没有问题,动作干净利落。”他第一句话还让余田田稍微松了口气,然而接下来的话就又让她变了脸色,“可是有一个环节出了错,所以全盘皆输。”
陈烁拿起药物的包装袋,展示给大家看,“我特意挑选了一管已经过了有效期的利巴韦林,而由于这位护士的疏忽,并没有检查过日期,所以现在如果这只人体模型是真人,恐怕有一定几率已经阵亡在护士的魔鬼针下。”
余田田的脸已经由先前的红转为此刻的白了。
她根本不是上台来示范的,是明知下场不会好却逼不得已还是要上来丢人!
陈烁转过头来对她微笑着说:“谢谢这位护士的配合,你做得很好,基本把我想要提醒大家注意的地方都做错了,我也就都讲解到了。请你下台就座吧。”
又是一片哄笑声,偏偏台下还想起了热烈的欢呼声与掌声。
不知道是在祝贺她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小丑,还是祝贺陈烁在她这个丑角的配合下取得了首战大捷。
这一刻,余田田真的很想对着那张众人青睐的脸狠狠地扇过去,但她不可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深呼吸,不让自己羞愧到红了眼睛,最后重重地剜了陈烁一眼,一声不吭地下了台。
那些掌声就好像讽刺的巴掌声打在她脸上,而她头也不回地经过了自己的座位,直勾勾地朝大门外走去。
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有多羞愧,就有多憎恨台上的那个人。
余田田一路坐公交车回了家,推门而入时,陆慧敏正在玩游戏,头也没回地说了句:“回来啦!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没听到回答,她侧过头去看,却发现余田田扑在沙发上埋头默不作声地狠狠抽了两下。
陆慧敏吓一大跳,赶忙取下耳机冲了过去,“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要哭的节奏啊?”
余田田红着眼睛抬起头来看着她,抽抽噎噎地说:“今天陈烁让我上台演示注射方法,结果我被他数落得一无是处,哪里都是错。唯一没有错的注射过程也因为他故意选的过期药物而变成了最致命的错……”
起初是气,到最后是耻辱,而经过两个小时的路程回到家里,她只剩下挫败感和一片迷茫。
“我想不通我是哪里惹到了他或者碍了他的眼,他才一定要这么羞辱我。但我更想不通的是我做了两年护士,为什么还是差劲到给了他充足的理由来狠狠羞辱我的地步。”
陆慧敏愣了半天,才迟疑地说:“其实陈医生这个人,做事和他说话一样,总是一针见血,有时候因为太直接所以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其实你没有那么差劲,你只是还有不足,所以他集中在一起给你指出来了,你就觉得自己问题很多。”
余田田没吭声,这天晚上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没出来,陆慧敏担心得在她门外偷听了半天,结果听见一阵游戏里激烈厮杀的音效。
她松口气,庆幸余田田还懂得发泄。
而余田田杀人杀了一晚上,把大小怪兽统统视作在台上羞辱她的那个人,心情总算平静很多。
她想,是她还不够好,如果真的做到十全十美,就没理由会怕别人鸡蛋里挑骨头。
这是她的错,错在对自己要求不严格,一直以来都得过且过。
当然,陈烁也有错!他错在人贱嘴贱骨头贱,不然也不会去跟马主任告状、在食堂里当钟给邵兵难堪了。
反正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余田田恶狠狠地继续冲锋陷阵,可是因为她不常玩游戏,基本被杀的……都是她自己=_=。
这个不重要啦哈哈哈。
重要的是发泄的过程,她安慰自己。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余田田洗心革面,重新做护士,每天除了工作吃饭,回家就努力温习丢了两年的理论知识。
每天上班的时候,她都把每项任务当成是考试,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在连续收到好几名病患家长的感谢后,马主任当众表扬了余田田,并且口沫横飞地说:“这就是觉悟啊!想当初我一周内无意中撞见一次余护士扎针的场景,要么拍不出人家的血管乱扎一气,要么手抖得不行,扎进去又拔出来,扎进去又拔出来……你们瞧瞧人家,这不就去参加了两次大会吗?就勤勉刻苦到现在这种地步,这周都有好几个病患家属来感谢我了,说是感谢咱们医院培养出了这么有技术有耐心的护士。”
他再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那几个前几年去参加大会的医生护士的脑袋,“你们都瞅瞅人家,都参加了大会,怎么人家懂得努力,你们就只知道年年大会前躲着我,不让我再给逮住塞去听讲座了呢?”
余田田有气无力地默默想着:因为他们没有遇见一个让他们丢人丢到不得不奋发图强的陈大医生啊……
可是下一秒,她忽然愣住了。
主任说参加大会以前,亲眼看见她操作失误了一次,所以这才是他把她叫去办公室批评的原因?
……不是,不是因为陈烁告状吗?
这下余田田拿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