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人的仇恨可以深刻到什么程度？
过去的十数年间，我一直在心中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真像大家说的“父子没有隔夜仇”，那我和父亲确实应该像一对普通父子那样关系和睦。
然而这句话根本没办法当真。
要是其他人真抱持着这样宽宏大度的心态，那只能说哪怕在个性上、我也与别人大相径庭了。
过去的无数个日子，只要让自己闲下来、装满我脑袋的不是“逃跑”、“厌恶”便是“仇恨”和“杀意”。
用“杀意”这个词似乎有些中二？
但我在某个夜晚醒来、看着睡在客厅另一个角落的父亲，确实曾拿起书桌上的美工刀。
不过这样的举动也和某个夏日午后、站在天台、张开双手，感受从河岸吹来，带着些湿意的风类似。
最终都被恐惧和不安挡了回去。
怯弱如我，哪怕是丁点有可能改变现状的行动都不敢去做。
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我，如果我什么事情都不做，父亲便只会在“泄愤”的程度上责罚我。而我要是试图反抗，那他的责罚便会上升到另一个层次。
也就是说，我无论做什么、都只会让状况更糟糕。
正因如此，在现在的生活这么不如人意的状况下，我反而更没有勇气去奋起反抗。
因为我不知道这样做了、无论成功或者失败，我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万一......比现在更糟糕，我的恐惧还能战胜死亡的诱惑吗？
战战兢兢、畏首畏尾，毫无年轻人的生气。
曾经被人这样评价的我，无数次将从脑海中涌上来的念头压下去，随着时间过去、在想象中死了无数次的男人依旧在每天放学后的傍晚对我拳脚相加，哪怕是深夜、他饿了或者没酒的时候也会用暴力的方式将我从熟睡中唤醒。
如果不是我的心足够坚强，幻想与现实的落差恐怕早已让我分离出另一个自己了吧。
——然而即便是这样，小心翼翼构造的墙壁依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然腐坏。
等到面临抉择的这一刻，千仓百孔的堤坝骤然倒塌。
没有勇气前进、又不愿意停滞不前的我，一言不发地站在垂死挣扎的父亲身前，在不被他触及到的情况下、静静欣赏这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浮现的画面。
恐惧、悲伤、快乐、亢奋。
无法辨别真实情感的自己宛如一块木头，对来自血亲的求救信号视而不见。担心被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将这个男人救回来的我甚至想敲打邻居的窗户、让他们关掉唯一可以让这个男人显露在光芒下的灯。
沉埋黑暗吧。
轻声低语的我说着绝不该从人子口中说出来的话，伸手触碰自己的脸庞时、却发现嘴角已经不知何时挂上了连我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笑。
急促的呼吸、嘶哑的嗓音、突然崩毁的阴云，连呼喊都做不到的男人身体在我面前不停抽搐，从鼻孔和嘴角流出来的血透过发丝在冰冷的地面汇聚，宛如清泉一般令人心情愉快。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决定将这份愉快永远延续下去的我，并非和自己嘴上说的那样、面临生死的这一刻消去了仇恨。
在过去的十数年时间里，名为仇恨的种子早已在我心中深种。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仇恨逐渐积累，到了现在、它已经在我心底某个最黑暗的角落孕育出了一头怪兽。
而现在，正是它破茧而出的时刻。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止不住的笑声，掩盖了面前之人最后的悲鸣。
为了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引来路人，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但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依然压抑不住。
对血亲逝世的悲伤？一无所有的痛苦？关乎未来的迷惘？
全部，都没有。
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后、我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前路迷茫也好、艰辛孤独也好，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因为你看，面前这个男人凄惨的死状。
简直就是上天故意呈现给我的神迹。
这便是...一直寻求“平衡”的我始终没有找到答案的、填补内心的方法。
并非出自我之手的死亡，却成了我最完美的杰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