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不幸,似乎从出生便已经注定。
因为我的降生,父亲失去一生的挚爱。
一同消失的,还有他活下去的理由。
“一生挚爱”的部分是确实存在于长辈话语中的事实,失去“活下去的理由”却只是我微不足道的一句谎话。
即便活如行尸走肉,那个男人毕竟还是像小强一样坚强地存活着。
性命延续的时间长到让我每天都要细数好几遍与他分别还剩下多久,以秒为单位的计数却又因为过于庞大的数字和时刻变动的频率始终得不到答案。
像这样重复计算唯一的作用、便是让我知道自己距离解脱的那一天又近了一步。
这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的信念,却是从我第一次尝试自杀、因为恐惧放弃之后,对这个懦弱的自己唯一的救赎。
“哐!”
一个普通的放学后,坐在客厅一角做作业的我突然被酒瓶撞到桌脚的声音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当我抬头看向客厅放置着沙发的那个角落时,迎上了父亲阴沉得可怕的脸。
“怎么又没酒了?”
深陷在沙发中的男人用手指叩响身前的木桌,疑问的话语明显是在给我最后通牒。
“我这就去买。”
慌忙放下手中的纸笔,我拿起桌脚旁的酒瓶,装进客厅另一个角落尚未装满的黑色袋子里。
客厅里像这样的袋子一共有三个,是昨天和今天这个家累积的生活垃圾。
虽然说了“这个家”,但对于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的我来说、有时间生产生活垃圾的机会根本不多,这一点从袋子里大部分都是啤酒瓶就可以看得出来。
提起三个黑色垃圾袋,我看了眼狭小的客厅。
单从客厅的面积来看,估计比寻常家庭的客厅还要大上不少,但是在这个客厅里、其中一角是我在地面铺展开来、折叠整齐的床铺,边缘则是刚才写作业的书桌。
房间的另一侧,是与这相似的摆设。只不过父亲没有放置那张床之外的其它物件。
真要说有能够体现父亲个性的东西,恐怕就只有靠墙的位置摆成一条直线的酒瓶了。
不过这样的景色在我两天一次的收拾下、基本不会保持太久。
确认没有遗漏什么其它垃圾,我起身来到父亲所在的沙发前。
分属客厅两侧的床、与大门摆放在同一侧的电视机以及父亲现在坐着的沙发和木桌。
这就是被大家当做避风港的家在我眼中的全貌。
早些时候、我曾听父亲的姐姐说父亲以前是某个公司的管理阶层,工资在养活这个家的同时、还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买了房子。
那时的父亲,是所有亲戚都羡慕的对象。
每逢过年家庭聚会、围在餐桌前的大家都会对孩子们说:“将来你们也要努力成为像X叔那样的人。”
事业有成、夫妻恩爱,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降生属于他们的孩子。
上帝在为人们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又会给他们打开一扇窗。
于是打开这扇窗的这对夫妻,理所当然地被关上了那扇门。
结婚两三年都没有孩子的这对夫妻,在愿望得以满足的时候、之前的一切便在顷刻之间崩毁。
死在难产之中的母亲让父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
原本受到公司高层赏识的他因为在工作中心不在焉、逐渐失去了同事们的支持,趁机上位的竞争对手四处收买人心,最后挤兑父亲、让他不得不离开那家公司。
尚未从妻子过世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父亲又遭逢如此剧变,对于生活的希望瞬间便湮灭了。
在连续数个月寻找新工作都不满意的情况下,父亲索性放弃了上班。
失去经济来源的他将市区中心的房子和名下的两辆豪车卖掉,搬到离城市稍微有一些距离的这个小镇、买下现在这间房子,就此过上了闭门不出的生活。
这些事,全部都是从抚养我长大的祖母那里听说的。
在我四岁那年,年事已高的祖母因病过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我在亲人逝世的悲痛与对父亲和未来的憧憬中来到这个城镇,然而摆在我面前的现实、却是连光都仿佛会被吞噬不见的深渊。
阴暗的客厅、拉上的窗帘,虽然当时仍然住在令亲戚们羡慕的大房子里,满是酒气的客厅却和现在别无二致。
借着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光线,隐约能看到靠坐在沙发边、手中仍然握着酒瓶的父亲。
带我到这边来的伯母叫醒父亲、给那个家整理了一下,将要离开时、我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这并非是依恋。
我和那位播磨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也不尽然是对于陌生环境的畏惧,毕竟在祖母过世之后、对我而言,哪里都是陌生。
年纪尚幼的我只是从第一次的见面,和父亲清醒过来之后看着我的眼神中解读出了自己的将来。
没有什么力量的手抓不住并不打算停留的那个人。
所以我...只能对什么都没有的天空伸出手。
可是就连天空,也被刷成灰色的天花板遮挡。
留给我的结局,唯有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