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莎华(30)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笑了笑,“争取你父母的下一次生命啊。”
“如果真的看得开的话,你也大可以不理你的父母,反正即便他们再轮回为人,也是要归于死亡的,生存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说了,万一投胎为人,又做错了什么,死后说不定又要受到惩罚,你能管他们生生世世吗?”
他转过头,眉宇间弥漫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我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听我说,花不是为了凋零才盛开的,星星不是为了消失而存在的,同样,人的一生,也不是为了死亡而走这一趟的。”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柔滑的发丝随着微风若有若无的拂过我的面颊,温柔的仿佛是情人的抚摸,一阵极淡似无的莲花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从没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他低低说了一句,唇角却勾起了个浅浅的弧度。
“摩诃至那国,一定是个特别的国家吧,所以,才会有你这样特别的人。”他笑了笑。
我使劲的点了点头,也顾不得他有没有看见,“当然,摩诃至那国是个十分伟大,十分特别的国家,可惜路途太遥远,不然你也可以去见识一下啊。不过……”我转了下眼珠,“算了,见识了又怎样,照你的说法,见识了再多的东西又怎样,反正等死了一切都消失了,下一世投成个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呢。”
他哑然失笑,轻轻对我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会和婆须蜜……”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因为我,很快就会成为加尼卡了。”
“加尼卡?”他似乎有些惊讶,“为什么你会想要成为加尼卡?”
我放开了他的肩膀,站起身来,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道:“我和目莲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有我想争取的东西,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有我想要达成的目的,所以……”
我望了目莲一眼,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我心里一动,其实目莲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他想要保护的人呢。
回去的时候,又是乌尔沃西传授舞蹈的时间,那些繁杂的手势和动作,我学了就忘,无奈之下只得画下来,照着做姿势,乌尔沃西见了我也只能摇头。
“小隐,你要抓紧时间学了,因为过几天我就会离开了。”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仔细的翻动着脚下的一大堆竹竿。
“你要离开了吗?”我对这个古怪的美女也没有什么感觉,似乎除了搜集竹竿,她再没有别的爱好,也不爱说话,真不知她是怎么和婆须蜜成为朋友的。
“是,我已经在这里待的太久了。”她站起身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失望。
既然她这么喜欢竹竿,那么在她临走之前,我也去找几根送给她作为离别的赠礼吧。
“小隐,你见过婆须蜜小姐呢?”婆须蜜随身的侍女达玛匆匆的走了过来,一见到我,似乎脸上闪过一抹释然的神色。
我摇了摇头,道:“怎么了?”
达玛小心翼翼的低声道:“我到处都找不到她,那摩罗大人已经等了她半天了。”
“不能让别人先陪他吗?”我皱了皱眉。
“那摩罗大人说了今天只要婆须蜜小姐作陪,或者”她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了下句道:“或者是隐小姐。”
我盯着她,半天没说话,转而一想也许正是拉拢他们两个的好机会,便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就先去顶一阵子,你赶快再去找找,一定要找到她。”
一进入婆须蜜的房间,我就闻到了一股醇香的酒味,是这个时代特有的苏摩酒的芳香,那摩罗正斜倚在那张大床边,似醉非醉的望着我。他那双棕色眼眸因些许的醉意而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恍若晨间的露珠闪烁在他的眼底。
“婆须蜜呢?”他的口齿还十分清楚。
“她很快就会来的”我自顾自的在一边坐了下来。
他忽然笑了起来,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道:“你都学了些什么?这就是未来的加尼卡的待客之道吗?”
“你也说了是未来的加尼卡了,所以那摩罗大人,我还没到接待客人的时候。不过你是我师父最为重要的客人,所以我才过来先替师父招呼你,也仅仅是招呼而已。”我微笑着说道。
“过来。”他笑了笑。
“什么?”我一脸的警惕。
“过来帮我按按肩膀。”他颇为好笑的说道:“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轻轻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他望了我一眼,唇边忽然勾起了一丝奇异的笑容,顺势捉住了我的手,一拉一拽,在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唉……”他居然先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我瞪着他,现在这个姿势好像是我比较吃亏吧。
“看你的反应和块木头没什么区别,怎么能让男人有欲望。”他还摇了摇头。
“如果你还不起来,这块木头一定会让你有哭的欲望。”我冲着他挑了挑眉。
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往上的弧度,低下头来,俯身在我耳边道:“这样下去,你永远都超越不了婆须蜜哦。”
“那么,大人,您喜欢她吗?”我连忙问道。
“那样的美人儿,谁不喜欢。”
“那么大人,你会连同她的心,一起喜欢吗?”虽然现在这个姿势很是暧昧,但我还是继续问着我想知道的事情。
听到我问这句话,那摩罗顿时敛了笑容,站起了身。他的目光无意的掠过我,停在了床边那个绘着优钵罗花的小枕头上。
枕头下露出了半张纸,那摩罗略一思索,弯腰抽出了那张纸。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听他轻轻的念了出来,我也有些惊讶,想不到婆须蜜一直记着这首诗。
“这首诗……”那摩罗的脸上似乎有些动容。
我低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只听见自己低低的声音:“应该是为了那摩罗大人写的。”
那摩罗的手指轻轻一颤,顺手将纸放进了自己的怀里,久久没有说话,良久,才说了一句,“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她是个加尼卡……”
我不由的想起了婆须蜜说过的话,加尼卡无论在表面上得到多少赞美,却依旧消除不了人们隐藏在内心的轻视,在众人眼里,加尼卡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床上的玩伴而已。
“就算是加尼卡,也有喜欢别人的权利,而且。”我抬起头,牢牢的盯住他,“大人,你有能力可以让她不再成为加尼卡。”
他的目光一敛,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只要你愿意前进一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会——消失。”
他的神情复杂难辨,看了我一会儿后,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快走出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像是下了决心般说道:“替我告诉婆须蜜,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一定会消失的。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我呆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面前,我才反应过来,顿时心花怒放,看来今天的收效不小,只要那摩罗愿意带走婆须蜜,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正打算离开,忽然发现枕头下还有一张纸,心里一动,顺手将那张也抽了出来。
纸上没有字,只有一副画,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眉眼容貌像极了目莲,只是比目莲更年轻,更有朝气,尤其是那双神采飞扬的双眸,让人的心里不自觉的愉快起来。
只是——当我将目光聚焦在画上的一处时,登时觉得口干舌燥,脑袋一片空白。
那貌似目莲的男人的额上赫然有一个菱形的图纹!
我的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安——莫非是我搞错了什么?
正在我诧异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婆须蜜的说话声,我赶紧将那张纸塞回了原处。
“小隐,你怎么在这里?”婆须蜜看见我这么晚还在她的房间显得有点惊讶。
“刚才那摩罗大人来了,所以……”我生怕她误会,又赶紧道:“他是来找你的,我不过是怕惹恼了他,让达玛去找你,自己替你先顶一阵子,谁知他很快就离开了。”
婆须蜜微微一笑,道:“其实你也该和他多熟悉一下了。”还没等我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又接着说道:“你的试练会安排在七天之后,至于你试练的对象就是——那摩罗大人。”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失声叫道:“是他!”
“别担心,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且那摩罗大人也是位温柔的客人。”
“可是。”我顿了顿,道:“你不难过吗?”
“难过?”她不解的看了我一眼。
“难道,难道,你对那摩罗大人就没有一点动心吗?”我的音量提高了点。
“动心?”她愣了愣,又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不错,他是位好人,这些年来,他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只是我的其中一位客人。”
我心里一乱,上前了两步,道:“如果他愿意带你走呢?”
婆须蜜身子微微一震,紧紧的盯着我,随即又笑了起来,道:“隐,你又忘了,我不过是个加尼卡,有什么男人会愿意带我走。而且……”她的笑意渐渐消失,低声道:“我只会跟他走……只是,已经不可能了……”
我明白她嘴里的他并不是那摩罗,那么,那个他——难道是那个像极目莲的人?包括那首诗,也是给那人的吗?
现在的我似乎有点混乱了,事情的发展完全不是我所想要的,到底谁才是婆须蜜的宿命之人?是那摩罗,还是那个画中人?就算是那摩罗的话,婆须蜜似乎也不会跟他走,那么该怎么办?
第二天本来想去找目莲问问他关于这个菱形标记的事情,却被乌尔沃西拦了下来,她非要我把剩下的舞步全部学会。
一直被折磨到将近黄昏,乌尔沃西才示意我可以离开。我立刻换了一身衣服,直奔恒河边而去。
落日依旧徘徊不去,垂枝暗罗树下的那个诵经男子,周身仿佛也被落日的余晖晕染成了浅浅的金色,亚麻色的长发,泛着莲花的清香,轻轻随着微风飘扬,隔过纷飞的落叶中远远看去,他就像彼岸的花,朦胧不清。
“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他摩挲着念珠的手停了下来。
瞎子的听觉果然特别敏锐,我笑了笑,正想朝他走去,却听见他身边的树后一阵响动,一个我所熟悉的身影从树后走了出来,虽然是极快的一瞥,我也已经看清了她的样子,惊讶之余赶紧躲到了树后,是婆须蜜,竟然是婆须蜜!
“我知道是你。”目莲低低开口道。
婆须蜜站在了他的面前,神色复杂的望着他,“为什么,你的眼睛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十年前你就这么消失了……”
“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了。”目莲淡淡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上前了两步。
目莲微微一笑了,没有再说话。
“啊……”婆须蜜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低呼一声,弯下身子,盯着目莲的脸,颤声道:“你,你的胎记怎么不见了?”
胎记?我听见这句话,忽然想起了那副画,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她说的那个胎记该不会是。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到了婆须蜜的面前,也顾不得她一脸惊讶的样子,抓起她的衣服就问道:“你说的胎记是不是,是不是一个菱形的标记?”
她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隐,我以为你一直不会出来呢。”目莲的唇边勾起一丝笑意。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原来他早知道我在这里了。
“真的吗?你真的原来有个菱形的胎记?为什么现在又没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连串的问题令目莲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解。
“隐,你怎么了?”婆须蜜对我的举动也十分困惑。
“目莲,你快回答!”我提高了音量。
目莲的脸上掠过一丝诧色,也敛去了笑容,继续摩挲起手中的檀红念珠,缓缓道:“我也不清楚,十年前遇到师父之后,这个胎记就消失了。”
“那就是有了?妈妈咪呀!”我哀叹一声,完了,我可能犯了一个很严重很严重的错误!我也许把婆须蜜的宿命之人弄错了……脑袋上砸出来的怎么也比不过生来就有的呀。
如果目莲才是婆须蜜的宿命之人,那么那摩罗呢?糟糕,我还一个劲撮合他们,万一他来要人了呢?
回到妓院的时候,婆须蜜反常的一言不发,倒还是我先主动提起了那副画的事情。
“原来你已经看到了。”她淡淡瞥了我一眼,轻叹了口气,“那画中人就是尼摩大人。”
“可是……”我刚开口,又被她的话打断了。
“那是十年前的尼摩大人。”
十年前,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倒能解释的通了,十年前的目莲还没有瞎呢,可是婆须蜜为什么一直藏着这副画,难道她……
等等,司音说过了这个宿命之人是婆须蜜的客人中的其中一位,可是目莲之前好像是她师父的客人吧?
“早点休息吧,很快就是试练的日子。”她接下来的话犹如当头一棒,立刻就把我打蔫了。
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等着我……
转眼又过了两天,离试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虽然我似乎搞砸了自己的任务,但是已经在这里吃了这么多苦,如果就这么回去,我实在是不甘心。
只不过,想让目莲带婆须蜜走,好像跟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位那摩罗大人,也好像失踪了一般,自从那天以后我就没有见到过他的身影,我倒也松了一口气,现在这种复杂的局面,如果他再来添乱,那我可真要彻底头大了。
“那摩罗大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不会连试练的事也忘了吧。”一直没有那摩罗的消息,婆须蜜也显得焦虑万分。
他忘了才好,我心里暗暗道。
“如果这样的话,试练的日子是不是就推后……”我刚说了半句,就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
“当然不行。”只见幔纱一掀,从门外走进了这家妓院的老板。
“但是那摩罗大人他……”婆须蜜显得有些为难。
老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近日我听摩诃至那的商人说,他们那边的加尼卡的初夜都是价高者得,既然隐是摩诃至那国的女子,这回我们就按照那里的传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