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白
傍晚夕阳西下时的天空本应该是橘红色的,可今夜映在天幕之上的却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墨蓝色,仿佛连若隐若现的云朵都被染上了这种伤感的颜色。
从没见过蓝得如此忧伤的天空。
刘芒起身打开了吊灯,又随手从墙边的书架中抽出了一本书翻看起来。她也有些惊讶于自己此时的冷静和镇定,也许是因为打定了主意要离开那个人。所谓哀莫过于心死,大概就是如此吧。草草翻阅完毕,她踮起脚想将书放入原先的位置,却突然被人一把从背后紧紧抱住。下一秒,温柔又不失强势的亲吻就如雨点般落在了她柔软的后颈上。
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亲吻。
熟悉的——爱人。
“阿布……”她喃喃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话音刚落,她感觉到那环绕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那么紧,那么用力。
就像是在掩饰某种——不安的情绪。
他没有回答,温暖的嘴唇离开了她的脖颈,又开始轻吻她的头发。
刘芒突然感到有一阵尖锐的悲伤快速划过了胸口,心脏无法抑制地疼痛起来。如果说之前的亲吻就像是珍藏许久的红酒般令人沉醉,那么现在的每一个吻都像是烧得滚烫的烙铁,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在她的心口上烙下疼痛和悲伤。
或许在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了。
似乎察觉到她潜意识下的抗拒,阿布将她僵硬的身体扳了过来,抬起了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这自己的眼睛,“怎么了?小芒?是因为求婚的事情生我气了吗?这件事的确是太突然了一些,但我实在很想给你一个惊喜。”
阿布……你的病是不是好了?你是不是要娶别的女人了?你想要把我关在这个地方吗?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她实在是有太多的疑惑想要问个明白。可是,无论是哪一个问题都问不出口。
她没有勇气听他亲口对她说出答案。
“这两天你去哪里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
“有些事要办,所以也没有时间去中国。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亲自去拜访岳父母的。”比起平时的精神奕奕,今天的他面上有几分憔悴之色,琥珀色的双眼中布满了红色血丝,情绪看起来也有些低落。
她垂下了眼睑,“岳父母?你只是求了婚,我又没有答应嫁给你。”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境只觉得一片冰冷,但在阿布听来倒成了女儿家的撒娇。
“难道你还打算嫁给别人吗?”他佯怒之后又微微笑了起来,“小芒,我是永远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就算你不爱我了,我也绝对不许你离开我身边半步。”
所以明知我会伤心难过,也要让我莫明其妙的成为二王妃吗?所以明知我无法接受一夫多妻,也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来欺骗我吗?为什么,为什么!阿布,为什么你还可以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是不是认为这样就能将我留在你身边了?是不是认为我爱你就可以践踏我的自尊了?阿布,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刘芒内心的伤感被越来越多的愤怒所取代,她死死攥紧了拳头,生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就全部爆发出来!
看到她的面色渐渐发青,阿布担心地摸了摸她的脸,神情隐隐有几分紧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发生了什么事吗?”
刘芒心里蓦的一个激灵,对了,现在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能让他看出端倪。她故作懊恼地转移了话题,“我都不知道你一直把小安放在我身边做间谍呢。”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那略带紧张的神色似乎稍稍有些释然,“其实她从来都没有说过你的不是。你竞选节目制片人的事,我也是从她那里略有耳闻。本来我根本就不打算管这件事,因为我并不喜欢你抛头露面。但是,还记得上次你对我讲了你的梦想吗?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想为你做些什么。小芒,是你让我知道,能帮助自己所爱的人实现梦想,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所以,将来就算你嫁给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就此深藏宫中失去自由。”
“现在你当然是这么说了。但是将来呢?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我也会也像埃米尔特的母亲一样,每天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翘首以待丈夫的宠幸呢?”尽管忍耐着没有发作,但她的语气还是不可避免变得冷淡起来。
“小芒……”他的神情明显有些不悦,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耐,“你今天是怎么了?如果还在为那些事情生气,也未免太任性了吧。”
任性?她忽然觉得有点想笑。这就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啊,明明做了那样的事情还能将过错推到她身上。恐怕将来等他娶了五妻六妻之后,只要她表现出那么一点点不满,也会毫不留情地被归咎于任性一类吧。
如果说刚才她的内心深处尚有一丝犹豫,那么这一刻无疑是下定了决心。
非逃不可。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房间里的气氛似乎一点一点变得僵硬起来。
“今晚父亲找我还有些要事,是非常重要的事。所以我只是抽空来看你,马上就要离开。”阿布不带任何情绪地开了口,“而且看起来我们现在也不适合再继续说下去。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说完,他就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刘芒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一阵剧烈的疼痛突然贯穿身体,如闪电般直刺心脏。他的每一声脚步,都像是皮鞭抽打着她最柔软的部位……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涌上来的全都是苦涩的味道。
“阿布……”她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趁着他微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经飞奔到了他的身后,冲动地扑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显然有些不敢相信她的主动。但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飞快转过了身,抓住她的肩膀低头迫切地寻找着她的嘴唇。她轻轻闭上眼睛,像是出于本能的承接着那如狂风骤雨般落在唇上的亲吻,几乎被他那强烈的又像是带着某种发泄般的吻堵得喘不过气。她只能抱紧对方的身体任凭自己被他挤压到墙边,在灼热如火烧的亲吻中,她却忽然感到有一丝冰冷的东西逐渐在心里漫延开来。
“小芒,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所担心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好久他才放开了她,略带激动地向她承诺着。
她没有说话,只是拉过了他的手,默默用手指在他的手心里慢慢划了下去。
阿布。我要用我最爱的文字,用我心中最珍贵的感情,向最喜欢的你说出这几个字。
点横撇捺竖折钩,一笔一划,都是我最真挚的心意。
那是我最后的告白。
——我,爱,你。
当她写完了最后一划之后,阿布杜拉霍然抬头,用一种像是要将她瞬间溶化的眼神盯着她,黑色的瞳孔就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潭。她感到他眼底似有某种欲说还休的隐忍,但她读不懂也看不透。
“海涛般的黑夜垂下了幕帘,用千种惆怅把我煎熬。”他忽然低低念了一句古诗,爱怜地捧起了她的脸,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小芒,抱歉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今晚之后或许就会就转机。请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呵护你一生一世。所以,不要再想从我身边逃离,永远不要。”
她避开了他的眼神,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泛起的漪澜,不,阿布,一切还没有结束。
很快,很快她就要再次从他身边逃离。
这是她的第101次逃婚,也是最后一次。
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那么,明天见。”他低下头充满爱意地亲了亲她的眼睛,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夜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带着一丝微凉的寒意。刘芒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个人背影消失的方向,脑袋里再次陷入一片空白之中。不知不觉,她感到温热的液体再次涌出眼眶,可自己却连抬手擦掉它的力气都没有。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它们源源不断地覆盖面颊,视线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许莎士比亚说的对。
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
再爱的人,也有远走的一天。
再美的梦也有苏醒的一天。
该放弃的决不挽留。该珍惜的决不放手。
分手后不可以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
也不可以做敌人,因为彼此深爱过。
当埃米尔特踏入房间时,刘芒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只是那微红的眼眶泄露了她刚才的失控。埃米尔特的目光飞快掠过了她的眼睛,神色温和地开口道,“小芒,刚才你做得很好。阿布看起来并没发现你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她沉默了几秒,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已经离开了吗?”
“已经离开了。等他发现你不见的时候,应该已经是明天了。那时你早已逃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她思索了几秒,迟疑道,“我……现在暂时还不能回中国。”
“这个我也想到了。如果发现你不见了,他一定会先到中国找你。”埃米尔特淡淡一笑,“你放心吧小芒,我已经有妥善的安排了。”
她神情疲惫地点了点头,抬起眼怔然望着他,“谢谢你,埃米尔特。你真的是个好人。现在在这里,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也只有你了。”
听到这句话,埃米尔特的目光微微一闪,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的眼神,“小芒,其实我也并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
刘芒弯了弯嘴角,“如果你这位好好先生还不是好人,那这地球上的好人可都要绝迹了。”她顿了顿,又问道,“埃米尔特,那我们什么出发呢?”
埃米尔特非常干脆地说了两个字:“现在。”
两人走出别宫的时候,天空竟然下起了蒙蒙细雨。这在沙漠地区可是极为少见的,往往一年之中都碰不到几次。
她不禁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这是老天爷在为她难过吗?
绵绵雨丝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就像是眼泪流过。
不远处的停机坪上已经停了一架私人飞机。虽然比起阿布专用的那架专机小了些,但看上去也足够豪华了。毕竟这种拉风的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上了飞机坐定之后,刘芒才想到问了一句,“埃米尔特,你打算先把我送到哪里呢?你确定他找不到我吗?”
交通工具要用上飞机,目的地应该离这里不是太近吧。
这时,机上的空服小姐正好递上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埃米尔特顺手接过那杯红茶递给了刘芒,面带关切道,“先喝点热茶暖暖胃。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真是叫人担心。”
刘芒心里不禁一暖,毫不犹豫地端起杯子喝了几口。因为喝得有点急,茶水一下子就呛到了气管里,害得她狼狈地连咳了好几声。
“喝个水都能这么不小心。”埃米尔特赶紧过来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忍不住笑道,“你看你,还真是个小孩子呐。”
“谁是小孩子……”她有些不服气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对方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他伸出指尖,轻轻拭去还遗留在她嘴角边的茶渍,几不可闻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叹息,“如果一个人可以永远是小孩子,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这时飞机上的顶灯忽然暗了一下。刘芒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埃米尔特。被暗色光影笼罩的他看起来非常特别,那张俊秀的脸上依然带着温和优雅的笑容,可笑容下却带着某种模糊的伤感……那是种,很陌生很陌生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差不多是同时,她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脑袋也沉重得好像灌满了铅,手里的杯子砰一声跌到了地毯上……在失去全部意识前的最后一瞬间,她只隐约听到了埃米尔特的声音——“一切都已经办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