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2)
阿妙忽然惨然一笑,“皇上,我该说的都说了,为了弟弟,我做了不忠不义之事,对不起二夫人,也只能以死谢罪了……”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来。高湛神色微变,捏起她的下巴一看,只见一条血迹沿着她的唇角流了下来……“没想到她咬舌自尽了……”
长恭犹如塑像一般站在那里,恍惚间,突然许多杂乱的记忆碎片潮水般涌入脑海,毫无征兆的开启了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那么触目惊心……那么令人……不寒而栗!
在长安城时的厄魇……
眼前飞快穿行过许多早已埋藏在她记忆最深处的斑斑刻痕……那刺目浓腥像毒藤般缠扼在她五官中的腥甜味道……她身形一晃,蓦的扑上前去,使劲摇晃着她,“是二娘,是她和高洋勾结烧了我在长安的房子,是她带走了我娘,这一切也全都是她做的,对不对!”
阿妙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疑惑,用最后一口气吐出了几个字,“什么……放火?”随后头一歪,断了气。
“你倒是说啊!”长恭死劲摇着她,“不许死,不许死!”
“长恭,你冷静一点,她已经死了。”高湛一把拉住了她,只觉得她浑身都在不停颤抖。
“那放火的高夫人一定也是她,也是她……”长恭喃喃重复着,忽然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转身就往外走。
“长恭,你要做什么!”高湛迅速挡在了她的面前,对上她那双幽黑双瞳,此时,那黑瞳里掠过的两簇怒焰犹如雪地里灼灼燃烧的火把,一瞬间要将所遇之物全部焚烧殆尽。
“干什么?当然是杀了宋静仪这个贱人给我爹娘报仇!”她眼中射出的怨恨寒光犹如带毒的藤蔓,肆意疯长。
“等一下,长恭,先不要冲动。你听我的话……”
“九叔叔,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要杀了她!要不是她,我爹娘又怎么会……”长恭一想到母亲在宫里所遭受的悲惨折磨,那仿佛蚀心裂肝般弥漫全身的痛楚如潮水般涌来……可就在一瞬间,脑中却又异常清晰地掠过了另一件事:宋静仪也是大哥的母亲,若是杀了她,让大哥到时又情何以堪?想到这里,她手上的剑咣当一声掉下,蹲下了身子痛苦地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将脸深深埋入双膝,双臂环绕着膝盖,只剩满头的长发暴雨一般覆盖了全身。仿佛要将身边的一切都驱逐,遁入没有尽头的深渊。
高湛默默看着她眼角的泪水,只觉窒息般的痛苦从他的心脏传来,好像被一条湿滑的毒蛇缠绕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忽然上前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用尽全力的抱着浑身颤抖的她,想说些什么,声音却被掐在了嗓子里,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她的眼泪不断的落到他的肩上,像是带着火一般的温度,灼得他连着心底一阵阵的抽疼。
“长恭,听我的话,先忍耐一下。这么就让她死了不是便宜她了。知道什么比死更可怕吗?那就是生不如死。”
长恭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却没有抬起头来。因此,她也没有看到,此时,九叔叔那茶色的瞳孔就象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闪着噬血的光芒……第二十二章千钧一发长恭回到高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远远传来了悠长的打更声。浮云飘过,似乎涤荡了所有的雾霭,整个庭院一片清亮。她抬头,只觉眼前空空,恍若梦醒。
茫茫然间,她忽然不知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只想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什么也不想,好好地冷静一下。
“长恭,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皇上这么急着找你,有什么事吗?”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却是她此时并不想见到的人。淡淡夜风中,孝瑜一袭白衫,眉眼含笑,衣袂飘然。
“没事。”虽然她知道这一切并不关大哥的事,但一想到他的娘就是害死自己父母的帮凶,心里就莫名地涌起了一种排斥感,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漠生硬、疏远克制,入耳竟只感陌生,仿佛不是自己口中发出的。
“长恭,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孝瑜这才看到她的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惨淡苍白,不由也担心起来。
“说了我没事。”长恭此时的心情复杂纷乱,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被蛀空的木板,只要一个有力的冲击,就会脆弱到无可救药,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她越是这样的反常,倒越是让孝瑜担心,“长恭,你有点不对劲,你告诉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已经说了没事!”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抬起眼眸看着他,“就算我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你管。”
孝瑜微微一愣,他曾多少次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那里曾经蕴涵着欣喜,快乐,恼怒,狡猾,依赖,自信……却从未像这一刻一样,那双眼睛现在却透着一种他无法读解的感情,冷冷的看着他。
“我累了,先回去了。”她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孝瑜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淡然垂眸,用不解的忧悒掩去了眼中泛起的怅然……长恭默默走在通往自己房间的长廊上,心中酸怅无限,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用那样的口吻和大哥说话……经过花园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的亭子里,有人焚起了清香,对月祈拜,借着半明半暗的月色,长恭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居然是二娘!在那一瞬间,她心底的恨意汹涌而来,右手不受控制地按在了剑柄上,只要一剑,一剑就能替爹娘报了仇……可是,大哥怎么办?在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时都从不曾有一丝犹豫,可为什么现在,却偏偏下不了手?
也许九叔叔说得对,自己需要先冷静下来,再想想如何解决这件事。
就在她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二娘的声音随着风声若有若无地传入了她的耳中,“明月在上,信女静仪在此恳求佛祖保佑阿妙平平安安……”
长恭听到阿妙的名字,心念一转,陡生恶意,反而朝着二娘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二娘这么好兴致,学貂蝉拜月吗?”长恭突然发出的声音显然令静仪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长恭。”她也没有抬头,只是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长恭主动和她打招呼似乎是十分少见的事情。
长恭冷眼看着她,“人人都想要佛祖保佑,不过我想,那些恶人,佛祖是绝对不会保佑的。做过亏心事的人,终有一天会下地狱,拜再多的神佛都没有用。”
静仪震惊地抬起头,“长恭,你说什么?”
“我说。”长恭那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扫过了她的脸,“佛祖是不会保佑那些恶人的。所以,你的阿妙,一定回不来了。”
她的脸色蓦的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失态地拉住了她,“高长恭,你知道些什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阿妙她怎么了!”
见到她失措的表情,长恭的心里腾的涌起了一种残忍的快意,“我知道些什么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做过些什么就够了。”说完,她啪的一声甩开了静仪的手,一个转身,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中。
秋高气爽的季节,王宫里的桂子绽放,一朵朵,一簇簇,橙红、淡黄,挤满技头,姿态各异,争吐芬芳。秋风掠过,丝丝清香沁入肺腑,时有时无,亦淡亦浓,令人心绪随之飘忽,恍如梦境。就连百官们下了朝之后,也忍不住驻足欣赏片刻。
斛律恒伽的身边,此时正围着几位大献殷勤的同僚,他感到有几分无奈,却又不得不按捺住不耐的情绪,保持着优雅温和的笑容,倾听他们的谄媚之言。
“长恭,长恭,你去哪里?”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里微微一动,循声望去,只见长恭正匆匆往这里走来,后面正跟着一脸失落焦虑的孝琬。
“三哥,我还要去司空府看望小铁,你和大哥先回去吧。”长恭停下了脚步,转头低声道。
“长恭,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既不和我们一起上朝,也不一起回去,也不在家里吃饭,你是不是想急死我?”孝琬焦急地追了上来。
长恭略侧过头,“三哥,我这么大个人了,你就别操心了。我这不是有点事吗?我一会儿就回去。”
“长恭,你有什么可别瞒着三哥,早些回家知道吗?”孝琬不放心地看着她,直到看到她笑着点了点头,才慢吞吞地离开。
孝琬刚一转身,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唇边,很快被黯然的神色所代替。这一切,全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长恭,的确有些不对劲。
从前几天开始,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望着她苍白的面色,一时间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倾泻涌现……“恒伽。”她一转头看到了他,扯了扯嘴角,“陪我去喝几杯可好?”
他微微一笑,“好,你想去哪里喝?”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流花苑。”
流花苑,是邺城中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虽然听说了这里很久,他却一次也没有来过,至于那个小夜姑娘,他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她长得什么模样。
他和长恭一踏入流花苑的大门,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两位翩翩贵公子,犹如璀灿的星辰,夺目光华令人不敢直视。
“我的老天,这不是兰陵王和中书令大人!是什么风把你们两位贵人给吹来了。”鸨母摇摆着腰肢扭了过来,殷勤地将他们引到了楼上的房间,一脸的媚笑,“能与两位公子相匹配的,我看也只有小夜姑娘了。我这就叫她来陪你们两位……”
他正想开口拒绝,忽听长恭笑了笑,“小夜姑娘吗?好极好极,就叫她来。”
鸨母连连应声,笑咪咪地离开了,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替他们掩上了门。
“长恭,你不是来真的吧?”他弯了弯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陪着她一起疯。
她给自己斟了慢慢一盅酒,仰头一饮而尽,又斟了一盅递给他,“狐狸,你就别担心了,这一回我来请,反正我的俸禄这么高,偶而也该好好享受一下。”
他顺手接过了酒盅,酒还未入口,却发现她已经飞快地灌下了两盅。
“长恭,就算心里有不快之事,也不能借酒浇愁。”他不动声色地夺过了她的酒盅。
她将眼一瞪,“谁说我不开心了,我都说了我会付帐,你别管我!”说完,她干脆拿起了酒壶,咕咚咕咚往嘴里直灌。
“你若喝醉了,我可不会管你。”他的心里也有些许的恼意,同时,却又有深深的不安。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失态。
她的手一滞,迷茫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脸上,“恒伽,若是有一个人让你恨之入骨,非杀不可,但那人偏偏又是你所在乎的人的亲人,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