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1)
初春的天空如蓝色水晶般清透明媚,缕缕云丝轻盈荡漾,恍若在天边化为了若有若无的淡淡轻烟。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就像是披着深浅不一郁郁葱葱的绿衣,洋溢着盎然强大的生命力。当风吹过的时候,连绵起伏的草浪就像是湖面激起的一片片涟漪,美不胜收。
趁着放羊的空闲时间,那罗像往常那样在李陵的指点下练习射弩。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射弩技艺大有长进,但唯一的缺点是有时重心会不太稳。为了提高她的稳定性,李陵就让她每天用手托石块,谁知这么一托就托了好些天。当她托得就快要暴躁变身的时候,他还更加变本加厉,在她的弩前端加挂重物,让她用立姿持弩站定,每次都要一动不动站上许久。
“想要学好射弩,勤加练习是最有效的方法。那罗,你回家也要继续练习这个姿势,这样才能提高你的臂力和忍耐力,而且帮你稳住重心。”李陵语重心长地劝道。
“我明白啦……”那罗甩了甩又酸又痛的手腕,“大叔,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
还不等李陵回答,从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我说你什么时候又收了个新徒弟?”
这声线醇厚的好似深埋在地下百年的美酒,仿佛只要微微启唇就会有馥郁酒香随风而来。凡是听到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迷醉在由这个声音构成的诱惑之中。
那罗不禁微微一愣。这个声音,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是在哪里呢?
李陵似乎和此人关系并不生疏,他连头都没回就开口道,“这趟生意做完了?这次去的时间好像特别长。”
“怎么?难不成是想我了?”对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怎么收了个丫头做徒弟了?我记得你可是说过不会将本领教给任何人的。”
“也不算徒弟,只是随便教几招罢了。”李陵顿了顿,“那罗,你就先休息一会吧。”
那罗回过头来,只见那个拥有美妙声音的男子年纪和李陵相仿,五官俊美硬朗,只是右脸上一道从额角直到唇边的狰狞疤痕显然破坏了这份俊朗,为他平添了几分骇人的煞气。如果没有这道疤痕,这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她明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可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却让她有种奇特的熟悉感。
那男子见到她的容貌时立即沉下了脸,很明显地表露出了自己的嫌恶,朝着李陵不悦道,“你的品味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这样的丑八怪也教?”
那罗的嘴角一僵,这男人也太无礼了。就算她不是绝色佳人,丑八怪这个词怎么都形容不到她身上吧?
“不用理他,那罗。”李陵似乎对他的这个反应已经习以为常,神色淡定地转移了话题,“这次你从龟兹国回来,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尽管李陵对那人冷冷淡淡,但那罗还是感觉到当那个男人出现时,李陵的精神似乎为之一振。这或许也是他在异国他乡为数不多的朋友吧。
男子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好转了,迫不及待从怀里拿出了几样东西,“当然啊,我怎么会忘记!这是龟兹国的葡萄酒和葡萄水晶糕,咦?水晶糕怎么发霉了?”
“你来回这么长时间,不发霉才怪。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李陵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发霉的糕饼,长绿毛的饴糖,白色斑点的……”
“好了好了,下次我注意点好了。这次嘛……”他面色发窘地打断了李陵的话,不假思索地将发霉的糕点扔到了那罗的面前,冷声道,“这次就送给你吃吧,算是便宜你了。”
那罗的嘴角再次抽搐了,喂,她是收垃圾的吗?侮辱人也有个下限好不好!
终于就连李陵终于也看不过去了,“你也别太过份了啊,流光。”
流光!当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传入耳中时,那罗浑身一震,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以及,那段记忆犹新的对话。
“流光,那么这个小姑娘……”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是绝不会救楼兰人的。她的死活和我无关。”
怪不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能在这里再次看到他!难道自己对他的眼睛感到有点熟悉,是因为这个缘由?不对不对,那个时候她根本就没有看到流光的容貌,更不知道他的眼睛长什么样子。
那,这种奇特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忍不住又打量了他几眼,对方留意到她的目光,冷哼一声侧过了头。
很显然,他完全没有印象,无论是对她的容貌还是她的名字。在那个黑暗的夜晚,他们彼此都不曾看清过对方的容貌,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也是很正常的。
那个夜晚,他留给了她多少绝望和恐惧。如果不是却胡侯的出现,她都不知自己的命运会变得有多悲惨。
流光……她可是一直记着这个名字。
这之后的一些日子,流光隔三差五地就来找李陵,每次看到她还是一样的横眉冷对。只是不知为何,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在李陵面前就像是变了个人,任性,随意,丝毫不设防,有时甚至就像个孩子。
这一天,那罗很早就赶着羊群到了草甸子里,将它们安排妥当后就等着李陵的到来。不知是否光照的不同,草甸子的湖今天蓝得特别有层次感。淡色的蓝,深色的蓝,灰色的蓝,深邃如墨般的蓝,由浅而深的蓝色,仿佛融入了天地间所有的蓝色,美得让人有种置身于蓝色幻境中的错觉。
“扑!”就在这时,一坨“黄金”忽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袖子上。那罗闻到了一股臭味,顿时气结。她看了看袖子上的鸟粪,略略迟疑了一下就快步往湖边走了过去。
最好能在李陵大叔来到之前搞定,不然她今天可糗死了。
这湖水近看更是蓝得如梦似幻,那罗小心翼翼将手伸了过去,就像是生怕打破了这个美丽的梦。初春的湖水还是冰冷彻骨,那罗的指尖刚碰到水面就打了个小小的寒颤。她轻轻掬水,专注地清洗起袖子上的污渍。洗着洗着她的目光无意中往湖中一瞥,蓦的看到湖面上倒映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还不等她回头,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就将她推到了湖中!
那罗只觉得身体在一瞬间失重,眼前仿佛有无数画面快速掠过,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就沉了下来。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往她的眼睛鼻子耳朵里猛灌……她想要游动起来,可右脚却偏偏抽了筋……突然之间,那罗只觉得自己的头发被人一把揪住,接着她的脑袋就被人粗暴地拉出了湖面,同时有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身体慢慢往岸边移动……直到被拖到了岸上,那罗才目瞪口呆地发现救自己的人居然是……
她忍不住结结巴巴开了口,“流……流光!怎么是你救了我!”
对方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没好气地答道,“要不是因为你是李陵的徒弟,谁管你死活啊。今天你真是走了狗屎运,我正好早来了。”
狗屎运?那罗忽然有点想哭,恐怕是鸟屎运吧?
“话又说回来,你也太蠢了吧,这样都能掉下去!”他一皱起眉,脸上的那道疤痕就更显得触目惊心。
“我是被人推下去的!”她委屈地反驳道。
“那就更蠢了,这样都能被人推下去!”
和他才说了两句话,那罗心里就感到有些莫名的暴躁。她不甘心就这样落于下风,眼珠一转,很快想到了一个绝对能刺激他的方法。
“这也没办法,谁叫我们都是陪同楼兰质子前来匈奴的侍女呢?我们楼兰人,在这里难免不受别人欺负。”说完这些话那罗眨巴着眼望向了他,淡定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果然,他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随即就是一脸的懊恼和后悔不迭,“什么!你是楼兰人!要知道就让你淹死好了,我发过誓,我是绝不会救楼兰人的!”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翻了个白眼,“那怎么办?要不然你再把我抛入水中?不过大叔可是一定会责怪你的哦,你也不想惹他生气吧。”
“你!”他忿忿地甩了下湿透的衣袖,抬脚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恼道,“这次算你走运!下次我要是再救你我就是臭狗屎!”
望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位流光大人似乎特别喜欢那两个字呢。
“啊嚏!”那罗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被冷风一吹,她这才感觉到冷得要命。如果不及时换上干衣服的话,她可是会感染风寒的。只是这里还有那么一大群羊,她的身上又全部湿透了,该怎么回去呢?
这样总坐在草地上也不是个办法。那罗刚一起身,就觉得左腿关节痛得要命。或许是上次打折腿的后遗症,每次刮风下雨她的左脚关节都疼痛难忍,现在再被冰冷的湖水一泡,情况自然就更糟糕了。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忽见一道轻盈的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她的面前,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就用轻功疾步往回赶。
那罗此时的惊讶并不亚于刚才见到流光的那一刻。奇怪了!怎么连凌侍卫都在这里出现了?
“那罗,我现在带你回帐区,你赶紧换身干的衣服。”他边施展轻功边说话,气息居然也调整的依旧平静如水。
“可是我的那些羊呢?”这时候她倒是还挺有责任心的。
他似乎有点想笑,“羊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二王子会派人办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