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1)
自从寿宴上的瞎马事件后,二王子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尽管安归在国王寝宫前已跪了整整两天,达娜王妃也说了不少好话,但国王依然还是对他不理不睬。
达娜王妃心里惦记着安归,担心他的身子撑不下去,特地吩咐那罗去送些汤羹给他,让那罗务必要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那罗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照吩咐去做了。
今天的天色一直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压压布满天边,像是随时会落下一场倾盆大雨。那罗出来的时候随手拿了一把牛皮伞,当她拿着东西走到国王寝宫前时,发现三王子尉屠也在那里,他正一脸担心地劝着自己的哥哥起身。
尉屠留意到她的出现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沉下了脸闷声道,“你来做什么!”这次的瞎马事件锉了二王子的锐气,让大王子占尽了风头。所以一想到那罗和大王子之间的关系,尉屠和她说话时也难免带了点脾气。
“三王子,婢子只是奉了王妃之命来给二王子带些汤羹。”那罗将食盒拿了出来,神色平静地回了一句。
听她这么说,尉屠的神色稍稍缓了缓,对着安归好声好气劝道,“二哥,你都两天不吃不喝了,若是再这么下去,你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安归就像是什么也没听到,连眼角都没往那罗这边扫上一下。
“二王子您还是吃点东西吧。就算是吃一两口也好啊。”那罗说这话自然不是因为关心他,而是生怕交不了差而被王妃责罚。
安归还是无动于衷,挺直着背脊跪在那里,双目冷静地直视着前方。
尉屠见那罗的面色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心头一软,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你就先将食盒放在这里,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若是就这样回去,王妃一定会责罚婢子的。”那罗犹豫着答道。
安归仰头看了看天色,忽然示意尉屠低下头,对他飞快耳语了几句。尉屠点了点头,就起身走向了寝宫前的侍卫,朗声道,“快去通报父王,就说儿臣来探望他了。”
尉屠走进去后不久,安归侧头看了她一眼,只淡淡说了一句,“这里没你的事了。”那罗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觉得再继续留下来也是没辄,于是提起了食盒就匆匆告退了。没走了几步路,她感到有冰凉的水滴飘到了脸上,抬头一看,原来是天空下起了雨。
她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安归。他的一袭深绿色衣衫,就像是水池边一片暗郁的绿苔,呈现出一片化不开的沉沉阴霾。他的面容掩映在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只见到他撑在地面上的双手微微暴出了青筋。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和自己也有关系,那罗心里不禁感到有些隐隐的内疚。
雨越下越大,安归很快就被淋得全身湿透,雨水从他的脸上不停淌落,也迷离了他的双眼。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他依稀看到了有个人影朝自己走来……雨似乎停了下来,他伸手抹去了迷住双眼的雨水,这才发现原来并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人在他头顶上方撑了一把伞,替他挡住了那些来势汹汹的雨水。那撑伞少女的脸颊就像染了胭脂般灵秀动人,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抖动,在水雾氤氲下她就像是一片还沾着透明露水的绿叶,折射着莹莹光泽。
他很快按捺住了心底莫名涌起的轻微波动,冷淡地开口道,“不用管我,走吧。”
她迟疑了一下,“可是,雨下得这么大……”
“那也不关你的事。别在这里添乱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明显带着嫌恶,态度也是反常的恶劣,“还不走?等着我赶你吗?”
那罗心里直骂自己为什么要心软,当下被他气得收了伞就往回走。就在这个时候,她回头看到寝宫的门忽然开了,尉屠扶着国王走了出来。几乎是在同时,跪在那里的安归似乎是由于体力不支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安归!”国王这下也着急了,他急忙走到了儿子身边,大声吩咐道,“快!快点将二王子扶进来,马上去传巫医!”
国王是如此的焦急,显然对这个儿子还是极为重视的。而那罗却惊讶地留意到被人扶起来的安归在进去时和尉屠交换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眼神。
那罗顿时觉得豁然开朗了,不用说,这是安归趁着这下雨的机会使出的一招苦肉计。他在这里等下雨作戏,而尉屠则负责将国王哄出来,让他看到安归晕倒的这一幕。身为父亲,国王又怎么会不心疼呢?这么一来,气自然也是消了一大半了。
接下来安归连着病了好几天,国王冷静下来后也相信这确实只是一个意外,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是始终挥之不去。自然而然,他对二王子的态度还是冷淡了不少,再不复以前的父子亲密。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二王子在这次争斗中无法再次翻身,将来的楼兰王必然就是受赐金刀的大王子。安归遭此重创,倒也没有气馁。他很快开始着手调查起了这次的瞎马事件。听到这个消息,那罗还是有点担心的,因为她那晚一夜未归,同居一室的乌斯玛是最清楚的。如果乌斯玛告诉安归的话,那她是必死无疑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也早做好了被揭穿的心理准备。
如今大王子已是胜券在握,她觉得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西域各国的使节近日来也纷纷入宫向国王辞行。匈奴的狐鹿姑王子在出发前特地来探望了生病的达娜王妃。王妃看起来精神不振,眼圈下赫然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显然这几日的睡眠情况很不好。
“姑姑,您是为了二王子的事而烦恼吗?”狐鹿姑一来就猜到了她的病因。
达娜王妃对他也没有隐瞒,叹了口气道,“唉,我还以为这次是个绝好机会,没想到会出了这种意外,反让伊斯达顺势而上。是我太小瞧了那个女人,这件事一定与她有关。这次陛下将金刀都赐给了她的儿子,看来是大势已去。将来若是她的儿子继了位,这宫中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处……”
“姑姑,您也别担心了。陛下只是将金刀赐给大王子,并没下诏将王位传给大王子。既然他还没下诏,那就说明他心里还有犹豫。二王子未尝就不是没有机会了。”胡鹿姑安慰她道。他自小就和这个姑姑关系亲厚,除了自己的母亲,在这个世上他最为尊敬的女性也只有她了。
这也是他极其难得地流露出温情的一面。
“但愿如你所说吧。”王妃轻轻咳了几声,犹豫了一下又问道,“狐鹿姑,你的父亲他……还好吗?”
他点了点头,“父亲的身体还是老样子,都是一些旧疾。他有时也会对我说起您。”
“是吗?”王妃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又黯淡下去,“匈奴的王庭也需要新的主人了,到时你们那里必定也是一场明争暗斗。”
胡鹿姑挑了挑眉,眼神凌厉,“放心吧,姑姑。是我的,我绝不会拱手相送。不是我的,我也要将它夺过来。”
王妃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还是没有变啊。我记得你小时候,有次你哥哥得了只雀鸟,结果你死活就要抢了过来。其实你并不喜欢那只雀鸟,抢到手后你根本就不管它了。结果没几天它就饿死了。其实,你所享受的是那种抢夺过来的过程吧。”
胡鹿姑的目光一动,弯了弯嘴角,“知侄儿者,还是姑姑。”
“这一次你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王妃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怅然。
胡鹿姑留意了一下周围没有下人后压低了声音道,“姑姑,您还记得之前汉朝皇帝去大宛索购汗血宝马结果被拒的事吗?”
达娜王妃点了点头,“我是听说汉朝皇帝派使者带了匹黄金铸成的马和二十万两黄金前去购马,结果那大宛王不但拒绝了使者的要求,还因贪图他们带去的财物而起了歹念,几乎杀死了全部使团的人。”
“确有此事。我们安排在长安的细作近日回报,还有几个使者逃了回去向汉朝皇帝禀告了这件事。汉朝皇帝大为震怒,正准备派军队前来攻打大宛。”
王妃显然一惊,“此话当真?”
胡鹿姑点了点头,“消息应该确实。父王本打算趁汉军攻打大宛时,在半路伏击他们。但这次据说有十万大军,恐怕伏击也不容易。所以这次父王特地让我来楼兰和陛下商议……汉军要攻打大宛必定会经过楼兰,那么到时就请陛下出动一部分兵力,等汉军主力过后先将守尾和掉队的士兵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