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
那罗回到达娜王妃那里的时候,按照原路那样借助核桃树又翻进了围墙内。不过这次的运气就不太好了,她的双脚刚一落地就被巡逻的侍卫们抓个正着。
当那罗看到赶来的处月女官露出的诡密笑容时,再回想起之前曼亚的话,立刻就明白自己还是中了对方设下的套子。大王子得病是不假,但根本没有处月说得那么严重。处月故意在她面前说得这么夸张,害她以为大王子得了重病,所以才着急地不顾一切偷偷溜出去……回来后自然会被“凑巧”的发现,然后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
这一切,其实都在处月的计划之中吧。
这个时辰王妃正在睡梦之中,谁也不敢惊扰她。这样的小事就只能交给处月女官全权处理了。处月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好机会,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这一次不但那罗要受责罚,还连累了为她隐瞒的乌斯玛。结果那罗被拖出去杖责了十五下,乌斯玛也被掌了一顿嘴巴。因为顾忌着达娜王妃,执行杖刑的人也不敢下狠手,没把那罗往死里打,算是网开了一片。
那罗被打得软绵绵地送回房间后,乌斯玛连忙将她扶到了床榻上,让她趴着卧在那里,“那罗,你别动,忍着点痛,我先帮你擦点药。”
那罗转头看了一眼被打肿脸的乌斯玛,心里更是内疚的要命,嗫嚅道,“对不起,乌斯玛,这次还连累了你……害你也被打了一顿……”
“谁叫我们是同一根藤上的两只葫芦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乌斯玛似乎对此倒并不在意,只是因为肿着脸口齿有点不清。
乌斯玛将药小心翼翼擦在了那罗被打的那个部位,尽管没有被打残,但也是皮开肉绽触目惊心。擦药时是极痛的,那罗忍痛忍得冷汗泠泠,倒抽了好几口冷气。
“大王子怎么样?”乌斯玛忽然问了一句,似乎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罗牵动了一下嘴角,“还好。他只是腹痛腹泄而已,喝个几次药能痊愈了。”
“那处月女官还说得这么严重?对了,刚才她来得也最快,你说会不会是她故意的啊?”乌斯玛也隐约猜到了其中的蹊跷。毕竟,处月算计那罗已经不是头一次了。
“谁知道,是她所为也不奇怪。反正一直以来她都把我当作眼中钉。”那罗痛得又使劲皱了皱眉。
“要知道就不让你去大王子那里了,白白挨了顿打,一点也不值得。”乌斯玛后悔刚才没拦住她。
“值得的。”她的眼中闪动着温润坚定的光芒,“就算是被打我也觉得值得。至少我知道他没什么事,那就放心了。”
窗外石榴树上刚刚成熟的果实随风轻轻摇晃,在银色月光下释放着燃烧般的艳丽,也将一抹红色映照在了她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倔强又美丽的色泽。
这次那罗被打伤的地方尽是在皮肉,所幸没伤到筋骨,再加上乌斯玛天天帮她勤换药膏,因此只过了个半个多月,她就能活蹦乱跳下地行走了。尽管大王子对曼亚始终报喜不报忧的话开始产生怀疑,但这次挨打事件还是多亏了曼亚找了借口才又瞒住了大王子。
自从一切恢复如常后,那罗就惦记起却胡侯吩咐过的事送生辰礼物的事。每一次安归到访,她都格外多加留意,试图找出一些端倪。但这位二王子素来是个谨慎小心之人,当着下人面和王妃闲聊从不流露出半点口风。所以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罗却还是毫无头绪一无所获。
随着国王生辰的临近,各国使节也陆续到达了楼兰的都城。国王将接待使节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两位王子,因此这些天伊斯达是忙得不可开交,而那罗也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
这天一大早,处月女官就扔给了那罗和乌斯玛一大堆故意扯坏的旧衣服,说是让他们必须在今天全都缝补完毕。两人知道她是故意有心刁难,因此也没多说,二话不说就开始了缝补工作。才没缝了几件,曼亚就匆匆而至,说是大王子有事找她。乌斯玛一听就让那罗赶快去,并且保证这些活她一个人做也是毫无问题。
曼亚径直将她带到了宫门前,指着不远处的一架马车道,“那罗,大王子吩咐过了,让你先去那里等着。”
那罗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满心疑惑地上前掀开了帘子,映入眼帘的赫然就是大王子本人。他今日还是穿着一袭简洁又不失贵气的青衣,挑眉轻笑月波清霁,薄唇微扬烟容明淡。
“发什么愣?还不快上来?”伊斯达向她伸出了手。
那罗展颜一笑,也迅速抓住了他的手,借力爬上了马车。他的手温暖又有力……抓住那点温暖,就像是抓住了整束阳光。
“那罗,我今天正好要出宫去趟都尉府,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那罗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我要去要去!”话音刚落,她又面露犹豫之色,“可是,不行哦。我这样擅自出宫的话……”
他一脸从容地笑道,“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了。我告诉王妃打算在父王生辰时设一组乐人演奏比例助兴,所以要借用你一段时间。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经常出入我那里了。”
“真的吗?”那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说,她就可以经常见到大王子了?
“当然是真的。”他含着笑伸手摸了摸她软软的发丝,“不过你也要在父王生辰到来前多加练习,毕竟要在这么多宾客使节面前演奏,如果出了岔子的话……”
“你就放心吧!虽然小徒吹得不像师父您出神入化,可也算得上是数二数三吧。”那罗调皮地眨了眨眼,无比雀跃地跳了起来,“好啦好啦师父,我们还不快出发!”
马车顺利地出了宫,沿着城里的主道朝着却胡侯府而去。这一路上,那罗一直攀在马车窗沿边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自从进宫以后,这么多年她就再未踏出宫门一步,也难怪她激动万分了。楼兰城的都城四面环水,仿佛置身于粼粼波光里,美不胜收。一条锦缎般美丽的孔雀河将都城分成为了东西两个部分,城的东面主要都是官署,大小市集和居民区。却胡侯府就在城区最热闹的那条街道上。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罗回过头随口问了一句,“师父,各国的使节都已经到这里了吗?”
“差不多吧,好像就只剩下匈奴和汉朝派出的使节还没到了。”伊斯达心里也明白,这些使节里最难应付的也可能就是来自这两个强国。
马车一进入热闹区域,那罗就听到了不同西域方言的吆喝叫卖声。一眼望去,街道两边摆放着各种来自西域各国的蔬菜水果,有芝麻,无花果,石榴,胡瓜,蚕豆……令人看的应接不暇。不远处,独木舟无声游过河面,犹如轻盈的树叶在河面上划出一道道涟漪。渔夫举着渔叉捕获了活蹦乱跳的大鱼,溅起了层层水波。头顶陶罐沿河行走的窈窕少女们更是成了一道最美丽的景致。街上来往穿梭的不仅有很多本地人,也有不少附近西域国家的人,包括大宛人,安息人,大月氏人,以及匈奴人和汉人,甚至还来自有更远的大秦人。
伊斯达经不住那罗的央求,只好同意她可以在附近随处看看,等他在府中办完事再一起回去。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伊斯达还是派了两名侍从跟随着她。那罗也不介意,欢天喜地下了马车,径直就往市集里走去。
市集里人头撺动,在里面七绕八绕了一阵子,那罗和那两位侍卫很快就被人群冲散了。她也不以为意,索性自顾自的继续逛了起来。
来自安息国的艺者正在那里展示着驯兽的技艺,吸引了无数人的围观。他们带来了形形色色的动物,除了凶猛的虎豹蛇熊外,居然还有会跟着乐曲开屏跳舞的孔雀,也有会表演玩球的大象,甚至还有那罗都叫不出名字的奇怪动物。
就在那罗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冷不防有人突然从后面撞上了她,一股大力险些也将她撞倒。那罗只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回头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只见撞到她的那个男人已经跌倒在了地上,满脸全是鲜血,头顶上是一条长而深的血口子,殷红的鲜血正不断从那里涌出来……几乎是同时,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哭喊着扑上了来,口中不停叫着爹爹……那男子伸出血淋淋的手忽然就近抓住了那罗的裙角,像是恳求什么般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头一歪咽下了气。
那罗一时愕然,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而周围的人群也万分惊恐地散了开去……在人群散尽的不远处,出现了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为首的那骑人马凜然而立,仿佛一把杀气四溢的弯刀,令任何人不敢靠近。马上的年轻异族男子身穿黑色的长袍,毡帽上点缀着金色鹰形饰物,腰间束着一条羊咬纹银带,右手横握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弯刀。纵然相隔几丈远,这个男子所散发出的气息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走。”那男人策转了马头吩咐道,连眼角都没看死去的男子一眼。
“是你杀了我爹爹!我要杀了你!”那还在哭泣的小男孩忽然疯狂地追了上去,跳起来抱住那男人的小腿就死命咬了一口。男人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脚狠踹,直将那小男孩踹得掉在地上滚了好几滚,不偏不倚正好滚到了那罗的面前。
那男人似乎是被惹恼了,一扯缰绳也策马上前了几步,那血淋淋的刀尖已对准了被踢得无法动弹的小男孩,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他。
这个异族男人当街杀人已经够嚣张了,现在居然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围观者众多,可却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止,更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那罗心里是万分气恼,再看那孩子的模样,恍然间想到了当年同样悲惨的自己,更是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就在短短一转念之间,她已经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她想救下这个孩子。
就如同救下她自己。
想到这里,那罗身形一动,已拦在了那孩子的前面,抬起头一字一句道,“看大人这等气势,在您的国家也必然是位令人崇敬的勇者。既然是勇者,又何必和无知稚儿一般见识,您就请饶了这孩子一命吧!”
直到此时,那罗才看清楚了那年轻男子的容貌。他瘦削的脸上有一双细长冷峻的灰蓝色眼睛,那种蓝就像来自雪山最深的冰缝,冷澈不染尘埃。眼角往上微挑时,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威仪。线条优美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带着残酷冷血的气息。当她抬头仰望他时,某种强硬的压迫感就从头顶直直压了过来。
男子似乎有点微讶,目光落在那罗的面容上时略略停留了一下。
“既然知道我家大人是受人尊敬的勇者,那还不快点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杀!”男子身后的大胡子男人恶声恶气地威胁道。
男子侧头冷冷瞟了他一眼,那人立刻吓得噤了声。
那罗紧张地留意着那把弯刀的走向,小心斟酌着接下来该说什么既不会惹怒那男子,又能救下孩子。可当她看到那男子的眼中掠过一丝凌厉的杀意时,顿时急得忙护住孩子大声道,“等等!若是连一个孩子都要杀,那还算什么勇者!”她抬起头直直望住那男子的眼睛,“男子何为勇?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是智者之勇,杀敌护国驰骋沙场是英雄之勇。逞强发狠耿耿于怀是匹夫之勇。勇之最上乘者,是仁者之勇。心纳百川,以宽恕而待人。用自己的强大来保护弱小,而不是欺凌伤害,那才是最为可贵的真正的勇者!”
这番话是以前大王子教过她的,早就被她抛诸于脑后。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她居然几乎一字不差的全背了出来!
听了她的一番话,男子的脸上似是略有动容。在他的眼皮微敛又抬起的一瞬,那罗仿佛看到了弯刀悄然出鞘的寒光。
“大人,这女人实在大胆,就让小的替您解决了他们吧!”那大胡子男人殷勤地抽出了佩在腰间的长刀。
男子挑了挑斜飞入鬓的长眉,抿成直线的薄唇微启,“不是挺有意思吗?我要带这个女人回去。”他顿了顿,“不过先绞了她的舌头。这女人长相不错,就是无聊的话太多。女人,只要懂得如何取悦男人就够了,有自己的思想根本就是多余。”
那罗顿时感到一股寒气从背脊后冒起。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那个大胡子就下马冲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将嘴张开伸出舌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那罗忽然见到一道银色光芒如流星般在眼前一闪而过!几乎是同时,她只觉得下巴一松,那大胡子已放开了她,捂住了自己被一箭穿掌而过的手惨叫不已。下一秒,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驰骋的马上飞跃而下,如天神降临般稳稳落在了那罗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