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击(2)
“在宫中要牢记一点,万万不可存有好奇之心。好奇心越旺盛,死的也就越快。明白吗?”他看似随意的揄揶,但话语中却暗藏着一股狠厉森然。
“婢子明白。”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二王子还要婢子做什么?请吩咐吧。”
“你就坐在旁边,有什么事我自会吩咐你。”出乎她的意料,安归倒没有给她出难题。
氤氲的水雾中他的面容看不真切,远远望去,就像是盛开在三生河畔的曼陀罗,在氤氲的水雾中,浮现出耀眼妖冶的色泽。
“最近学得怎样了?听说大王兄教你识了不少字?”他语气平静地就像在拉家常。
一谈到大王子的话题,那罗显然活跃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生动起来,“是啊,大王子还教了我很多故事。”
“哦,什么故事?说一个来听听。”他似乎有点兴趣,那罗就将执师子国的故事又讲了一遍,这一次她说得可流利多了。安归靠在池壁上静静倾听,嘴角边勾着一抹浅弧,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缓。弥漫在温泉池中的这种平和气氛,也让那罗不知不觉放下了戒心,多说了几句和大王子有关的事。
安归浅饮了一口葡萄酒,漫不经心道,“看来大王兄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也不少。等他将来成了楼兰国的继承人,自然就可以再将你要回去。到那时,他就能教你更多故事了,不是吗?”
那罗听了这话心里喜悦,正想附和两句,可再仔细一琢磨,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若是她不小心应了他的话,那不是就表示大王子对立储是志在必得?而且也从另一方面表明她已经默认了大王子才会成为继承人?二王子今天把她单独叫过来,其实是另有目的的吧?难不成是为了从她这里打探口风?如果她回应的有一点不妥,恐怕也会很麻烦吧?毕竟,她和大王子之间的关系素来亲厚。
难为这短短时间里,她的脑袋里已转了好几个弯。
“谁会成为继承人可不是婢子能谈论的事。”那罗露出了诚惶诚恐的神色,将这个话题挡了回去。趁着对方还没继续发问之前,她又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压低有些嘶哑的声音道,“婢子的喉咙刚才被盐所伤,此时实在是不能说更多的话了。二王子,能否准许婢子出去喝杯水?”
安归微微睁开了双眼,将手一扬,“去吧。顺便将这杯子拿走。”
那罗应了一声,将身子凑了过来拿琉璃杯。就在她的手指碰到杯子的一瞬,她愕然地看到对方的手捏住了自己的手腕,接着一股大力就将自己拉了下去扑通!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般落入了池子中!不习水性的她顿时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温泉水。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压迫着她的身体,令她眼前一片眩晕,睁不开眼也无法继续呼吸。周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旋涡,不停旋转着要将她拖入最深处……直到她快要失去意识之前,才被捞出了水面……流淌在脸上的水珠模糊了她的视线,但仍可以依稀辨认出那双充满嘲讽的冰绿色眼眸。
对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的湿发,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了她的面颊。如果忽略他眼中恶质的讥笑,那温和的口吻简直就像是在询问自己心爱的人,“这下不口渴了吧?”
那罗似乎被灌的还有点迷糊,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突然间只觉头皮一痛,原来对方抓紧了她的长发往后拉迫使她抬起脸来。之前隔着水雾一直是模模糊糊,直到此时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她才看清楚他的眼角已被温泉蒸得微微泛红,薄唇亦是鲜艳欲滴。而那冰绿色眼底闪过的诡丽更是叫人毛骨悚然。
“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他的优雅笑容中带着某种源自黑暗深处的冷酷。或许是她那没反应的样子着实无趣,安归还是将她放了开来,淡淡道,“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
趁着他松开了手,那罗赶紧攀住池壁先爬了上来,一脸木然道,“那婢子先告退了。”
安归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头转了回去不再理她。
走出那个房间的那一刻,那罗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眼神也恢复了原先的灵气。和二王子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她对这个家伙的性格也算是有几分了解。刚才她若是反应越激烈越生气,他就会越兴奋越变本加厉。但要是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就会觉得相当无趣草草了事。
本来就脆弱的喉咙又被猛灌了好几口温泉水,此时更是火烧火燎难受的直冒烟。这种情形下那罗怎么可能不生气?她早就气个半死了。一直以来,为了生存自己对他总是忍耐忍耐再忍耐,受什么欺负都忍声吞气,但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所有的怨气和郁闷囤积到一定时间也是会爆发的!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随手顺出来的二王子的衣物,嘴角边浮现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
守在门外的两个结实彪悍的高个侍卫,站在那里就是像是两尊石像。平时安归来这里会带几个心腹,但这次他是随兴而至,所以除了她就没有带其他侍从。泡温泉的房间隔音效果相当好,就算里面有人大叫外面也听不到,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侍卫就会进去巡查一番,确保王公贵族们的安全。
那罗看了看手中的衣物,眼珠一转,馊主意就冒了出来。
“对了,两位侍卫哥哥,二王子殿下今日心情不错,应该还会在里面待上很久。刚才殿下吩咐过了暂时不许别人进去打扰,所以两位哥哥等过两三个时辰再进去吧,不然”她露出了害怕的神情,“二王子的脾气你们也清楚,我也是为了两位哥哥好。”
那两个侍卫之前见过那罗几次,对她的话自然是没有怀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那罗随后走到旁边下人休息的地方去换了一身衣服,又将二王子的衣物全都打包随身着,看,她还很“好心”的将他的衣物带回去洗呢。
那罗回到宫殿之后,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不过想要按时休息是不可能的,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她呢。这些活儿都是经过处月女官精挑细选的,不太费力气但很费时间。比如,今天去膳房帮他们分捡芝麻。
那罗并不感到意外,将黑芝麻白芝麻或者其他麦菽混在一起让她挑出来,这是欺负她的老把戏了,耗点眼神费上一整晚时间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去膳房的路上,她听到了有宫女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真是奇怪,殿下怎么穿着侍卫的衣裳回来了?我可从没见过殿下这么狼狈的样子哦。”
“哎哎你也看到了?刚才二王子的脸色真是难看啊,好像什么人得罪他了呢。”
“那我看这个得罪他的人怕是要遭殃了。”
“话说回来我看殿下今天的皮肤特别白呢,好像在水里泡了很久的样子,这温泉真是好啊……我也想变更白一些”
“你就别妄想了……”
听着听着那罗觉得有点想笑,不知为什么,她倒并不感到害怕,也不担心对方会怎么责罚她。或许在做出反击的那一刻,她已经料到会有什么后果了吧。
临近子夜的时候,她终于好不容易将第一罐里的白芝麻和黑芝麻都分捡了开来。但橱柜里还有三大罐,看来等全部分捡完天也大亮了。那罗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一扬手一抬头,正好看到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外。
月光斜斜映照过来,覆住了来者一半的面容。奇妙的明暗阴影,令沐浴在月光下的他拥有了一种特别的诱惑力。明亮优雅与阴暗邪美,极为和谐地融合在了一起她伸手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平稳住开始失去节奏的心跳,露出了一抹坦然无邪的笑容,“二……二王子,您回来啦?这么晚了还不就寝?”
“那罗,你好大的胆子。”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弯弧,冰绿色的眼睛隐藏在阴影下,高深莫测,令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样平静的他反而让那罗感到有些不安,她索性豁了出去,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婢子知错了。婢子不该因为担心有人打扰殿下的休息擅作主张,更不该一时心急大意将殿下的衣物带回来清洗。请殿下责罚婢子吧。”
“你倒是都能找出歪理来辩解啊。”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语气听起来似乎并没那么恼怒。
她垂首不语,俨然是一副好心办了坏事的乖巧模样。
“我可是在那池子里整整泡了三个时辰,你以为那滋味如何?”一想到刚才的尴尬状况,他终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从他出生到现在,被一个下人作弄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那罗忽闪着大眼睛,努力作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她完全能想的到当时的情景,二王子神定气闲的泡汤完毕,惊讶的发现没有衣物,叫侍卫他们听不见,自己又不能这样裸身出去,只能眼巴巴泡在水里干等着侍卫进来,最后还被迫换上了侍卫的衣物才狼狈回来。这口气是个人都咽不下去啊。再想到之前宫女所说的话,她不觉牵动了一下嘴角,生生把笑意忍了回去。安归自然留意到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脸色一敛就向她伸出手去那罗还以为他要做出什么暴力举动,吓得往后一躲,结果脚后跟正好一绊,臀部就直接重重落了地,痛得她呲牙咧嘴直抽冷气。
见她这副窘样,原本沉着脸的安归倒是嘴角一松,笑出了声。在皎皎月光下,他的笑容宛如一树繁花,永夜盛开。
他弯下了腰,冰绿色的眼眸冷冷直视着她,“那罗,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总是装得谦恭懦弱的你究竟什么时候会亮出这副倔强的羽翼。看来……似乎比我猜测的还要早些。”
那罗一愣,两弧蝶翼般的浅茶羽毛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她隐隐感觉到了那语调里暗藏的危险。
“但是……我最讨厌倔强的孩子了。”他的手指如轻风般覆上了她的脸,“就算是再坚韧的翅膀,我都可以轻易折断它。明白么?”他的声音很动听,却也带着一种到此为止的意味。
那罗再回神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天边的月亮也不知何时隐入了厚厚云层之中。失去了月光的黑夜变得一片灰暗,四周的空气是如此压抑沉闷,如同暗夜的梦魇般令人窒息。又过了几分钟,房间里响起了那罗无比郁闷的声音,“混蛋!为什么把我好不容易分完的芝麻又踢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