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
刘璃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借着从窗外漏进来的光线,发现天已经亮了。
她不由心里大骇,再一看,自己和铁穆耳都被缚住了双手,关押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
见她睁开了眼睛,差不多同时醒来的铁穆耳低低问了句:“你还好吗?”
刘璃看着他,低声道:“我们该怎么办?’必里克‘很快就要开始了,如果你赶不回去的话……”她的心里有些混乱,想了想又道,“铁穆耳,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不错,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说完,他转头看了看她,“只是没想到把你也扯进来了。”
刘璃四下打量。
看房间的摆设布置,应该还在马可·波罗的府邸内,既然这样的话……她的脑中掠过了马可·波罗内疚的表情,脱口道:“或许我们可以赌一把。”
他挑了挑眉:“赌什么?”
“赌马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粗暴地打断了:“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这个名字!”
“铁穆耳,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啊!他离开故国这么多年,一心一意想回去,可是你和你的父亲都以器重他为借口将他一直留在这里,你叫他怎么选择?”刘璃没好气地说道。
“先王赏识他,我更是将他当作好安答,他竟然还如此对我!”他气呼呼地反驳道。
“好安答?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安答在想些什么呢?你有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想过呢?说到底,你所想到的一切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根本没有顾及到对方的感受。”
他蓦地抬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你待他好,他也知道。正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你总该还有一丝兄弟之情。我们就赌上这一把,看看能不能出去。”
刘璃见他不再反对,挪动了一下身子,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铁穆耳蹙眉倾听,点了点头:“我先想办法解开绳索,到时会更加方便。”说完,他低头往腰上一看,冷笑了一声,“大哥还真是想得周到,将我随身的匕首都收走了。”
刘璃的心里乱作一团。无论如何,她都要解开这绳索,不然……
不,她绝不能让铁穆耳的命运被改变,他会成为元成宗的,一定会!
目光落到绳索的绳结时,她眼前一亮,低声道:“不要动!”说完,她俯下身子,用嘴咬起了那个绳结。
“你在做什么?”铁穆耳吃惊地问道。
她停了停,道:“这个绳结的结口有些松动,如果用牙齿,或许可以解得开。”
他的眸光一闪:“你……”
“好了,闭嘴,别打扰我!”她不客气地说了一声,继续咬那个绳结。
大约花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刘璃终于咬开了那个绳结。铁穆耳一用力,就解开了绳子,他赶紧扶起她,准备解她的绳子。
“果然解得开。”她朝他笑了笑,忽然发现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他的手轻轻伸过来,按住了她的嘴角:“你流血了……”
她这才感觉到嘴角有些疼痛,连忙摇了摇头:“不碍事,我们赶快按计划进行……”
“小莲……”他忽然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眼眸中掠过了一抹感动和心疼,“你为我而流的血,我不会忘记。”
“拜托,这个时候就不要这么肉麻啦,一点都不像你。”刘璃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还不快给我解开!”
一切准备就绪后,刘璃就扯开嗓子哭喊起来:“大人,大人,你快来啊!王爷他、他……”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马可·波罗焦急的声音随之传来:“小莲,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忽然就开始吐血了,我好害怕……大人,我好害怕……”刘璃充分发挥在学校排演话剧时的才能……
“你不要慌,我马上进来!”
“大人,大王爷不是吩咐过了吗,谁也不能进去。”门口的侍卫小声道。
“马上给我开门!有什么我一个人担着!”马可·波罗今天出奇的威严。
那侍卫乖乖地打开了门,嗫嚅道:“大人,您可赶紧出来啊。”
屋内,刘璃和铁穆耳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当马可·波罗的前脚刚迈入屋子,铁穆耳就一掌将他打晕,然后拉起刘璃就往外冲。
门口的那些侍卫根本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们很轻松就冲了出去。
当铁穆耳带着伤痕出现在皇帝推选大会的时候,在场的宗亲贵族们无不大吃一惊,当然,最为震惊的还是要数甘麻剌了。
不过,皇后却是松了一口气。
甘麻剌本来一着急就会口吃,这一下又惊又怕,他的发挥就完全失常了。
而铁穆耳则说得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接下来,就像历史中所记载的一样:甘麻剌败下阵来,宗王们只得承认铁穆耳为皇帝。
铁穆耳继位之后,并没有惩治甘麻剌,只是撤去了他的一切实权。
马可·波罗依旧官居原位。
刘璃则被他安排在了离皇宫不远的一座府邸内。
事情比刘璃想像的更加顺利,可是,让她疑惑不解的却是——
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什么她的灵体还没有回现代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另一个让她头疼的事就是,虽然铁穆耳因为政务繁忙没有来这里,但早就派人传了口信给她。
——他很快就会接她进宫。
进宫……她想到这个词就抖三抖啊。
相柳这个混蛋,怎么还不让她回去?
这天晌午,府邸里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给刘璃带来了一个绝不亚于晴天霹雳的消息——太后宣她进宫晋见!
刘璃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跟着来人去了皇宫。
虽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皇宫的奢华还是令她大吃一惊。
大殿都由金银镶嵌,墙壁上雕刻着龙、鸟、牧马人和各种野兽以及战斗的场面,天花板上也是如此。
在宫里行走,满眼都是黄金和精美的雕画。
到了太后宫里的时候,她有些紧张起来。太后忽然召见她,会不会和铁穆耳要接她进宫有关?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抬起头来。”太后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刘璃惴惴不安地望向太后,只见正前方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位气质雍容的中年贵妇,面色温和,态度亲切,和传说中的那个厉害角色似乎完全对不上号。
“果然是个清秀的丫头,又难得有勇有谋,怪不得皇上整日里和我说要将你接进宫。”她淡淡一笑。
刘璃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她神情莫测地望了刘璃一眼,“本朝在此之前,从未有汉女进宫的先例,更别提封妃了。”
“太后的意思民女明白。”她平静地说道,“民女本来也无意进宫。”
太后轻轻饮了一口茶,笑了笑:“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不过,如果你继续待在大都,只怕皇上……”
“太后,民女会离开大都。”她怎么会不懂对方的意思。
“皇上的性子我最清楚了,你若离开,他必定不会甘心,一定会派人四处找你。除非……让他永远都找不到你……”她抿嘴一笑,眼中掠过一丝凌厉的神色,“不过,此次皇上能顺利登上皇位你也算有功。这样吧,皇上刚刚下了旨,让马可·波罗护送科克清公主去波斯和亲,然后回自己的国家,你……就随他一起去吧。”
马可·波罗?回自己的国家?
刘璃愣了愣,铁穆耳他终于肯放手了吗?
“谨遵太后之命。”
莫非,这就是她一直回不去的原因?
——她要彻底地离开铁穆耳,才能算这次任务的终结。
出了太后所在的紫祥宫,忽然有几位侍从走上前来,客客气气地将她请到了一间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刘璃不由愣了愣。
一位身穿龙袍的年轻男子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他嘴角微扬,浓眉轻挑,浑身上下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尊贵气质,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王者之气。
一些时日不见,她居然有些不认识他了。
也许是他现在太过耀眼了……
“怎么,看傻了吗?”他忽然扭过头,脸色一敛,“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朕也不行礼?”
刘璃微微一惊,有些失落。
对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九五之尊了……
“民女——参——见——皇——上。”她不情愿地慢慢喊道,犹豫着怎样能逃过一跪。
“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老实?”他笑眯眯地放下笔,伸手往她额上一拍,“臭丫头,你刚刚去过母后那里了?母后已经答应我,很快就会接你进宫的。”
“太后答应你?”刘璃疑惑地问道。
他似乎还不知情,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那是太后的缓兵之计。
见她有些犹豫,他的面色立刻一沉:“怎么,你到现在还想逆我的意吗?”
“哪、哪有……”她连忙掩饰道。
忽然,她的目光扫到刚才他所写的纸上,只见上面竟是那首诗:
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
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
“还差两句呢。”她笑了笑,心里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感觉。
他竟然记得她随口吟诵的这首诗……
他哼了一声:“不记得了。”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酒盅,说道,“对了,这是刚送来的贡品——我们蒙古最出名的马奶酒。”
刘璃睨了一眼,只见那酒透明无色,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香味。
“这酒很烈吧?我才不要喝。”她立刻一口拒绝。
他立刻瞪眼:“你敢不喝?”
在他的逼迫下,她只得喝了一口,但立刻就呛了出来,引来对方的一阵嘲笑。
“笨蛋!”他大笑着,忽然俯下身,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这酒还有个很特别的名字……”
“什么?”刘璃好奇地问道。
“就像你给我的感觉一样,让我迷离。”他握着她纤细的手腕,眼中温柔弥漫,语调轻如呢喃,“它叫——忽迷离。”
还没等刘璃反应过来,他的嘴唇不知不觉就覆了下来……她条件反射地侧转了脸,那吻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他并未在意,嘴角含笑,温热的吻一路下移。刘璃想推开他,但却被他牢牢地圈在怀里。
他略带调笑的声音隐隐传入了她的耳内: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人。”
刘璃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如星辰般闪耀的眼眸。
“小莲,我会善待汉人,善待我大元的一切国民;我会让大元更加富强,人民安居乐业。这一切我都想让你亲眼看到,所以,你要陪着我一直走下去,就像陪我在黑暗里度过的那些日子一样。如果对我有信心,就陪着我走下去。”
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算了,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了,就不要惹他生气了。
马可·波罗启程的那天,公主出嫁的队伍浩浩荡荡,光是彩礼就装了好几船。而刘璃则悄悄混入了随行的仆人中。
从她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亲自来送公主去波斯的铁穆耳——他策马而立,在阳光下闪烁着让人不能正视的耀眼光芒。
“小莲,你真的决定要离开他吗?”马可·波罗脸上有几分不忍,“他真的很喜欢你。”
“他也很喜欢你啊,你不是也要离开吗?”刘璃笑了笑。
马可·波罗微微一笑:“他会是个好皇帝的,想起当初我做的蠢事,现在还心有余悸。”
“也不全是啊,幸亏你打开了房门,不过,就是……”刘璃有意无意地瞥了他的后脑一眼。
他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激动的神色,大声道:
“出发!”
船缓缓地起航了。
刘璃站在甲板上,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忽然一阵海风吹来,吹起了包裹在她头上的纱巾。
那块纱巾随风飘舞,竟然轻悠悠地飘落到了岸边铁穆耳的手中。
他微微一愣,随意地抬起了头,正好看到朝着这里张望的刘璃。
两人的视线蓦地撞个正着,刘璃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他的眼内仿佛涌起了惊涛骇浪——惊讶、愕然、狂怒、悲伤……
复杂难辨!
他忽然一扬马鞭,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径直冲进了海里。皇帝的侍卫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策马尾随他也冲进了海里。
“铁穆耳……”刘璃的心似乎被什么扯住了,眼前都是他狂怒的表情。
已经有不少侍卫拉住了他,死活不让他再往前,纷纷哀求他回到岸上。
而此时,船也离岸越来越远了……
“回来!给我——回来!”
他那悲伤的喊声久久回荡在海面上,仿佛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入了她的心脏……
“对不起,铁穆耳……”她无奈地闭上眼睛。
那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刘璃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飘了起来,似乎已经脱离了这具身体……
——又是时候回去了。
和往常一样,她醒来时是半夜,阖上眼,刘璃却无法再入睡。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吃完了早点,她和相柳赶到学校,刚进校门就被范佳拉到了一个僻静处。
“小璃,你总算来了。”范佳一见她,立刻做出一副神秘状,“我姐的新男朋友昨天来家里了,他带给我不少内蒙古的特产呢。”
“内蒙古?”刘璃现在对这个词有条件反射。
“你不知道吗?我姐的新男友是个内蒙古帅哥哦。”范佳从书包里拿出酒,打开瓶盖,“哇,好香!”
“喂,拜托,这里是学校。”刘璃赶紧敲了她一下。这个女人,总是这么疯疯癫癫的。
“我又没说现在要喝。你先闻一下嘛,对了,这个酒还有个很浪漫的名字哦。”她双眼呈心状地说道。
刘璃的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怪不得范佳会特别有兴趣呢。
她接了过来,轻轻一闻,这种特别的香味……好像在哪里闻过……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差一点拿不稳手中的瓶子。
“小璃,这个名字听说是元成宗亲自取的哦,它叫……”
“——忽迷离。”她喃喃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哇,你怎么知道?”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她抬眸望去,灿烂的阳光下仿佛出现了那位策马而立的年轻男子的身影——修身长立,气宇轩昂,线条分明的唇边轻轻扬起一抹笑容,口中随意地叫着:
“臭丫头!”
忽迷离——
果然,是会让人迷离的酒……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种温暖中带着刺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