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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符睿就赶了过来,一来就问起了昨日慕容冲在这里休息的事情。
“不是说了,他失足落水了,我的宫殿就在旁边,只是在我那里换了身衣服,喝了点药,陛下很快就派人把他接走了。”刘璃有点不耐的答道。
“父王越来越宠那个白虏,这样下去只怕传了出去,对父王的声誉有损。几位哥哥也颇为不满,要是王猛大人清醒的话,还能劝父王几句。”符睿紧皱着眉。
“只怕传了出去?你是说民间知道的人并不多?”刘璃一愣。
“这等丑事,民间也只是猜测而已。”
刘璃望着符睿,忽然灵光一闪,符睿是符坚最为疼爱的儿子,如果有他进谏的话……也许……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不已,踏破铁鞋无觅处,符睿不正是最合适的代言人吗?
“睿哥哥,如果能让慕容冲离开陛下的话,一切都会解决了吧。”她微微笑着。
“离开?父王又怎么舍得放他走?”符睿摇了摇头,眼眸中忽然掠过了一丝杀气,“那倒还不如干脆……”
“万万不可!”刘璃连连摆手,“要是慕容冲有什么意外,陛下一定会严加追查,到时你们都脱不了干系,惹祸上身。”
符睿心中一喜,“钰儿,你是担心我吗?”
刘璃也没搭他的话,继续说道,“睿哥哥一定听过这首民间流传的歌谣吧。一雌又一雄,双飞入紫宫。”
“一雌又一雄,双飞入紫宫。”符睿念了几遍,困惑的摇了摇头,“从未听过。”
刘璃心里一惊,符坚之所以听劝放了慕容冲,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首歌谣在民间的流传。难道,难道这首歌谣会和王猛有关?
“那么。”刘璃飞快的做了个决定,“睿哥哥就将这首歌谣传入民间吧,务必在半个月内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这首歌谣。”
“什么!”符睿脸色一变,“这样的话,岂不是有损父王的声誉。”
“那好,睿哥哥,我问你,是天王的声誉重要,还是大秦的未来重要?”刘璃顿了顿,道:“陛下爱宠慕容冲,这里谁人不知?处置慕容氏时如何又能够公正?四海之内又如何让人信服?慕容冲是万万不能再留在宫里了。这首歌谣一旦传开,陛下也会多几分顾忌,只要你联同几位哥哥和重臣们进谏,说服陛下的机会就会大的多。”
符睿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牢牢的盯着刘璃,“钰儿,你怎么能说得出这番话?你不过是个女子……”
“我也是无意中听我爹提起的,总之,睿哥哥,你照我说的就是了,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刘璃支吾了几句,把话题又转了回来。
符睿没有再说什么,他不否认这是个可行之计,但是……算了,现在最为重要的是如何让慕容冲离开这里。
一切比刘璃预计的还要顺利,短短十天,长安城就传唱开了这首歌谣。就连孩子们也都琅琅上口。
明光殿内,众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向符坚开口。
“父王,儿臣有事启奏。”符睿咬了咬牙,还是迈了出去。“我大秦百姓间正流行着一首歌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相信不用儿臣解释,父王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符坚脸色一变,怒道:“你说什么!”
“父王,儿臣的意思是,慕容冲留不得。”符睿的倔劲儿也上来了。
“陛下,巨鹿公言之有理,如今全长安都在流传这首歌谣,民间议论纷纷,陛下最好立刻送慕容冲出宫,正视听,辟谣言。”太史令也上前了一步。
两人一带头,接下来的几位符氏宗亲们也纷纷上奏,矛头全都指向了慕容冲。
符坚心中怒极,却又不便发作,沉声道:“众位爱卿听到此等污言秽语,不但不予澄清,反而受其所惑,前来质问于朕,你们可知其罪?”
“父王!”三王子符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若是王猛大人在此,也必定力谏父王,父王,慕容冲此人万万留不得。依儿臣看,包括幕容冲在内的慕容一族,都留不得,理应正法,以绝后患!”
“好了!都给我退下吧。”符坚听到此处,终于按捺不住,干脆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刘璃听闻符坚拒绝放慕容冲出宫,又是焦急又是无奈。没想到这位秦王对慕容冲如此执着,难道非要王猛亲自出马才可以?
在她焦躁不安的时候,忽然又传来了符坚决定带着宗族大臣们出发前去上林苑渭河边踏青的消息。
出发的那一日,仪仗拱卫连绵十数里,各式伞、盖、旗、扇缤纷耀眼,染着银粉的云母车在阳光下灼灼发光,华丽无双。
四月里的渭河边,如云的桃花鋪天蓋地,與遠方絳紫色的落日霞光連接成延綿一線,清澈的溪澗淙淙流過枝葉繁密的桃花林,清澈流淌的河水更爲这美景添加一抹適意的活潑。
刘璃躺在桃花林下,轻阖双目,细细的体会着那柔弱的花瓣划过脸庞的感受,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花落如雪,风过无痕。
烦躁的心情似乎慢慢平静起来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继续让符睿上谏符坚,还是干脆冒险送慕容冲出宫?
她微微翻动了一下身子,忽然听见了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睁眼一看,那人已经转身准备离去,一头墨红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玫瑰色的光泽。
她抿嘴一笑,“凤皇!”
慕容冲停了脚步,又缓缓的转过身来。
“过来坐啊,凤皇。”她坐起身子,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却没有坐下。
“堤邊翠柳送風來,苑裡桃花朵朵開。萬紫千紅春意蕩,翩翩公子立園台。”看着他站在桃花树下,她不由想起了这几句诗,还顺便篡改了一下。
慕容冲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不会又是你自己想的吧?”
她不服气的瞪了他一眼,“怎么不是?翩翩公子这四个字是我自己想的。”
他的唇角忍不住挽了个小小的弧度。
“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吧。”他忽然开口道。
刘璃侧过脸看着他,点了点头,“一定。”
“我恨他们。”他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
“我恨他们,我恨符坚毁了我一生,我恨自己的族人利用我又蔑视我,我恨长安的人对我恣意漫骂嘲笑,甚至连姐姐的存在也是在提醒我所经历的不能毁灭的耻辱。”他的眼眸骤然变暗,仿佛笼上了一层灰色的雾霭。
刘璃默然不语,脑中却想起了史书上的记载,十几年后,淝水之战,苻坚大败。慕容冲结集鲜卑人,趁乱而起,马踏关中,挥刀雪耻。羽衣轻扬风卷长安,铁骑零丁血荒秦川。
他的恨意,是他将来血洗长安的缘由吗?
“可是,为什么和我说,你就不怕我……”她嗫嚅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你就当从未听过吧。”他看了刘璃一眼,准备站起身来。就在这个时候,伴着一阵呼呼风响,一支白翎箭不知从何处直飞慕容冲而去,来势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刘璃情急之下,飞身扑了过去,只见一道奇异的白光闪过,那支箭擦着她的手臂跌落到地上。紧接着,一个黑色的人影迅速的离开了。
“钰儿!”慕容冲脸色大变,立刻拉住她的手腕查看她的伤势,只见手臂处稍稍被擦破了一些皮。
“没事,没事,凤皇,你没事就好。”刘璃笑了笑,当时想的全是可不能让龙子就这么死了,不然她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还真搏命啊……万一自己中了箭不是更惨,怎么会做这种不经过大脑思考的傻事……不过刚才那道白光确实有些奇怪。还多亏那道白光把箭挡开……
她刚想抬头说话,不觉吃了一惊,只见慕容冲的琉璃眼眸中泛起了一层泪光,他咬了咬嘴唇,猛的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凤皇?”她微微一愣。
“从没有人……这样对我。”他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温热急促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了她的体内。
刘璃的脑中一片混沌,无意中瞥到了那支箭,心头一动,这明摆着是有人想要加害慕容冲,既然这样的话……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猛的推开慕容冲,一字一句问道:“凤皇,你当真想离开这里?”
慕容冲微微一愣,又点了点头。
“那你就要一切听我的。”刘璃沉声道,“首先,我会把这支箭插到你的身上。既然有人要害你,我们就将计就计。”
慕容冲惊诧的看着她,又看了看箭,忽然像是明白过来,重重点了点头。
刘璃用颤抖的双手拿起了箭,犹豫再三,一咬牙,往他的左肩上扎了进去,顿时,血如泉涌,慕容冲紧紧咬着下唇,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凤皇,你撑住了。”刘璃站起身,立刻放声大喊起来,“来人啊……”
慕容冲的被刺令符坚心急如焚,全然没了半点游乐的兴致,立刻命令所有人打道回宫,并派出了大队人马搜查刺客。由于伤的是左肩,慕容冲在御医的诊治下已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失血过多,身子依旧虚弱的很。
此时的紫漪宫内房中,一共只有四个人,符坚,刘璃,慕容苓和卧床的慕容冲。
“钰儿,朕已经让其他人都退下了,现在你可以说了,究竟是什么人敢行刺凤皇。”符坚余怒未息,一脸关切的望着慕容冲。
“陛下,这渭河上下,早就布满了官兵,连飞进只苍蝇都难,闲杂人等又怎会那么容易进来,更何况是刺客?”
符坚浓眉一挑,“你是说……”
“陛下,是谁做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慕容大人的性命堪忧,只要他留在这里一天,危险就多一分,陛下,您能时时守在他身边吗?不能。他能次次这样侥幸吗?不能。”刘璃上前了两步,牢牢盯着他的眼睛,“陛下,如果您真的疼爱他,就放手吧。至少放手,他还能留条命。”
符坚的脸上情绪难辨,不知是怒是哀。
“陛下。”慕容苓忽然跪了下来,双目含泪,“陛下宠爱我们姐弟,本是我们的福份,可是凤皇他现在……苓儿就这么一个弟弟,请陛下救救他……就,就请放他出宫吧。”
“姐姐……”慕容冲忽然低低呻吟了一声。
符坚立刻冲到了床榻前,连声问道,“凤皇,你怎么样?”
“陛下。”慕容冲一脸哀戚,“凤皇蒙受眷恩,本就折了凤皇的福份,可凤皇心念陛下,与其让我出宫,还不如让我死在这里!”他语气激烈,一口气没回上来,连连咳嗽。
“凤皇!”符坚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朕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里!”他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低声道,“也罢,也罢,等你伤好,朕就送你出宫。”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望着他符坚的背影,慕容冲脸上的哀戚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捉摸的笑意。
“凤皇,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可以离开这里了!”慕容苓扑到了他的床前,埋头喜极而泣。慕容冲伸出右手,安慰似的轻拍着慕容苓,目光一转,直直望进了刘璃的眼中。
在目光碰撞的瞬间,刘璃清晰的看见了有什么在他的眼底深处燃烧。
“凤皇……很快,你就能展翅飞翔了。”刘璃微微笑了笑,慕容冲比她想象的更厉害,他刚才那招以退为进才是完完全全的利用了符坚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