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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北京,终究与我无关(6)

恼人的同事(2)

一走出贝蒂的办公室,陶洁憋着的一股气倏地松懈下来,与此同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仰起头,拼命遏制住眼泪往下掉的趋势,但只觉得那沉甸甸的泪珠正在以一种眼眶无法承载的重量缓慢溢出。

绝不能在这种公共场合流眼泪!她在心里狠狠警告自己,一边加快脚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洗手间设在安全出口附近,要经过一条长且窄的走廊。

午后的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陶洁暗觉侥幸,正步履匆匆之时,偏偏迎面忽然走过来一人,看他转身的方位,应该是从办公大厅的方向折进来的。

泪眼模糊中,陶洁也没眼力也没心情看清来着何人,不过能意识到他仿佛正盯着自己,似有打招呼之意,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她此时喉咙里完全哽咽着,只要一开口,绝对是哭腔!

陶洁飞快地揣摩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势——右手是隔墙,左手则是一排会议室,未及多考虑,她一回身,猛然间推开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扇会议室的门,一头就钻了进去,余光似乎还能感觉到对方错愕得连脚步都顿住了。

或许他看出不对劲来了。陶洁懊恼得想,但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反手将门锁上,这才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工作以来所受的种种委屈和心头积攒的不满与彷徨都在此刻由体内奔涌而出,她越想越伤心,一开始还尽量控制一下哭泣的声势,到后来索性咧开嘴象个孩子似的放肆地恸哭起来,在心里对自己默念着,“只要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有人在外面敲门,轻轻的、迟疑的笃笃声,陶洁一下子噤声,一张被泪水搞得很花的脸上现出张皇的神色。

会是谁呢?是刚才那个人吗?我该怎么办?她在会议室里团团转起来。

情急之下,她只能老着脸皮,在椅子里坐下,默默地不发出一点响声,假装这里没有人。

隔了一分多钟,门外果然没有动静了,陶洁暗自松了口气,想来那人已经走了。

经过这番惊吓,她哭泣的欲望一下子荡然无存,只想收拾一下赶紧溜出去,可会议室里除了桌上的一只投影仪,其余杂物一概没有,更别提纸巾之类的了,她万般无奈地抬起裸露的胳膊,在双眸处来回抹了几把,也顾不上干不干净,体不体面了,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回位子上的路径,还是有一段不短的在众人面前亮相的距离的,不免对贝蒂的办公室被安排得离自己如此之远感到不满。

一边胡思乱想着,陶洁一边悄悄启开了门。

门外,麦志强正单肩靠在白花花的墙上,低头读着手上的一份资料,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很自然地抬起了头,陶洁顶着两只红肿的眼泡和一个通红的鼻尖,就那么毫无风度地出现在他面前。

“……麦总。”陶洁喃喃地唤了一声衣着笔挺,纤尘不染的麦志强,跟他的整洁相比,此刻的自己简直就像从某个打劫现场逃窜出来的一样。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陶洁的脸顷刻间就红得跟眼睛齐平了,脚下更是生了根似的,明明想拔腿飞奔而去,却怎么也迈不起脚来。

麦志强垂下捏着资料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插在裤兜里,一丝不苟地审视她,目光既严肃又和善。

“方便进去聊几句吗?”他指指陶洁身后的房间。

陶洁飞速眨巴了几下眼睛,刚才哭得心乱,此刻思维明显有点迟钝,自己的事似乎跟麦志强没有丝毫关系,但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做梦一般重返刚才的哭泣现场。

走进去之后回身一看,麦志强并没有跟进来,陶洁既好奇又纳闷,但她也懒得猜测了,兀自在椅子里坐下,身子微微蜷,象个无助的小动物。

两分钟后,麦志强终于走了进来,手上捧着黑色的笔记本,上面还立着一盒纸巾,他走到陶洁身旁,将纸巾盒搁在她面前。

陶洁很不好意思地瞥了他一眼。

“擦擦吧。”麦志强和蔼地说。

“……谢谢。”陶洁感激地抽了两张纸巾,慢慢擦拭面庞上的泪痕,没想到麦志强这样细心。

麦志强一边将笔记本电脑跟投影仪链接起来,一边向陶洁解释道:“昨天我预定了这个房间,十分钟后,有个会议会在这儿开始。”

陶洁抹泪的手顿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那个,我……”

她确实什么也不清楚,如此看来,刚才与她相对走过来的人一定就是他了,连衬衫颜色都是一样的。

“没关系,现在还早。”麦志强朝她笑了笑。

投影仪的插座在陶洁位子的下面,她忙把插头拖过来,主动帮忙插好。

“谢谢!”麦志强真诚地说了句。

陶洁从他眼中读出了赞赏,心里顿时有种得到认同的感激,这种情绪对她来说很重要,而最近她却极度匮乏。

“今天翠希休假,我的电脑跟投影仪连在一起比较难搞,所以就早几分钟过来,没想到还吃了你的闭门羹。”麦志强娴熟地调试着投影仪,调侃地对陶洁道。

翠希是麦志强的秘书。

陶洁脸都羞红了,“我,我不知道你们要用这儿,我以为是空房间。”

摆弄完最后一个按钮,麦志强才在陶洁对面坐下,虽然还是很和善的脸色,神情却很专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又指指自己的眼睛,“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我刚才看见你情绪不太稳定。”

果然是他!

陶洁手上紧紧攥着纸巾不吭声,心里十分犹豫,麦志强的眸中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没觉得意外,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慈祥,陶洁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好似一个年长者在看一个在幼稚园里哭闹的孩子,她不觉低下了头。

她的沉默令麦志强也有些尴尬,顿了片刻,他才问:“我是不是在多管闲事?”

“不是!”陶洁赶忙抬起头来分辨,“我……”

或许是因为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陶洁突然心一横,豁出去了,遂把跟爱丽丝的过节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诉说的过程中,麦志强很认真地听着,没有表现出讶然或怀疑,这促使陶洁越讲越顺溜,那些深埋在肺腑的委屈和烦恼源源不断地经由舌尖滚了出来,只觉得无比痛快!

“也许我真的不适应BR的文化,我来这儿快一个月了,可是没有一件事做得是顺顺利利的。没人肯帮我,老板也对我不满意,我觉得压力好大……”

讲述完了,陶洁才蓦地意识到,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在讲同事的坏话?而且听传闻,好像爱丽丝对麦志强还挺有意思的。

正懵懂不知所措之际,麦志强开口了。

“如果你是存着这样的心态去做事,以后的路恐怕会越来越难走,而且,难受的那个人只能是你自己。”

陶洁心一沉,吃惊地看向麦志强,他的表情没什么起伏,但言语里却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在这个公司里,人人都很忙,没人愿意在这种状态下还要抽时间去帮助一个对自己来说没什么作用的人,也没有这种义务。所以,你如果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就必须先给予,在对方那里先建立起你的信用来,这在一开始可能会有点难,只是如果你要在这种企业里生存下去,恐怕只能这么做。”

陶洁的眼睛黯淡下来,她在琢磨跟爱丽丝的那场纠葛,心里总归是不甘心的。

大概是读出了陶洁的心思,麦志强凝重的表情缓和下来,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不知道你听过贝蒂的‘感情投资银行’没有?我刚才说的这些,其实是从她那里学来的。感情跟利益,有时候真的很像,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地一味付出,情人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同事,对吗?”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明显揶揄自嘲的味道,仿佛是在借题发挥似的感慨什么。陶洁心里一动,她隐隐的有种感觉,麦志强其实并不认同这种观点,不过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因为他适才说话的神情相当正色。

“你的意思是,我还是应该帮爱丽丝做事?不管那些事该不该我做?”陶洁气馁地请教。

“我没这么说过。”麦志强摇了摇头,“既然是投资,有付出,就要有回报,否则岂不是一项失败的投资?”

陶洁听得云里雾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她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点点头,继而摇摇头。

麦志强看着她一脸迷惘的神色,顿时笑了起来,眼神也柔和了不少,他抬头瞥了眼挂在墙上的公司宣传画,上面画着四个醒目的符号,每个符号旁边都带有一个英文词汇,分别代表了公司倡导的四种特质。

他指给陶洁看其中一个词语,“知道什么叫‘edge’吗?就是要有锋芒,做人做事都要有棱角,没有原则的容忍只会让你越来越痛苦。”

陶洁盯着那个闪闪发光的字眼发愣。

麦志强慢慢地又道:“职场中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对错之分,你把事情做好了,你就ok,否则,哪怕你有再多理由也不过是失败的借口。所以,你想做什么就要去做,但同时要想清楚那样做的后果。”

陶洁听着听着,觉得信心似乎又回来了。

“还有,千万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去,更不要让自己总是沉浸在委屈之中——如果连你都觉得自己可怜,那么别人会更加觉得你可怜,就是让你做了事,也不会感激你。要想赢得别人的尊重,首先得尊重自己。”

这时有人走进来,先跟麦志强打招呼,“嗨,麦克!”待看到陶洁,颇为意外,不过也没有多嘴,找位子坐了下来。

麦志强扬一扬手,顺势看了下表,时间差不多了。

陶洁的眼泪早干了,但眼睛还是微有些红肿的,她把用过的纸巾捏成一团,牢牢攥在掌心,不透露出一丝一毫的线索来,很快识趣地起身,“麦总,那我先走了。”

麦志强朝她点了点头,眸中充满鼓励。

走出会议室时,陶洁的心情明显平静多了,她一路琢磨着麦志强说过的那几句话,慢慢往自己的位子上走。

“在这个公司里,人人都很忙,没人愿意在这种状态下还要抽时间去帮助一个对自己来说没什么作用的人……”

一个念头突然很莫名地蹿入陶洁的脑海:麦志强跟自己说这些,不也是在帮她么?但是,自己对他又有何益处可言?

爱丽丝的座位上空空如也,大概还没从贝蒂那儿回来,陶洁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出她在贝蒂面前如何卖乖的嘴脸,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可是,如果真的只有这样才能博得老板欢心,并籍此上位,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呢?

陶洁托着腮坐在桌前,一团愁雾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嘴巴里很干,她端着茶杯去茶水间续了点儿水,重新走回来时,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诚如麦志强所说,不要把太多的个人情绪拖入工作中来,在职场中,又有几人是在展现真正的自我呢?人人都在演戏,她又何必当真?即使她当不了一个出色的演员,也可以保持一个观众的心态。

这样一想,陶洁顿时又轻松了许多。

回到座位上,陶洁的思路更加清晰,她手脚麻利地从电脑中把那份被贝蒂狠批的报告调出来,花了十分钟将自己不懂的缩写用标注标出,然后又写下一封措词诚恳的请教邮件,发至爱丽丝的邮箱,同时抄送了贝蒂。这样一来,爱丽丝就不好意思再搪塞自己了。

发完邮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之前为什么就没想到呢,光顾着对爱丽丝的冷漠和贝蒂的声色俱厉自哀自怜了,却一点反击措施都没有,真是十分的愚蠢!

爱丽丝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回来。经过陶洁的位子时,陶洁抬头对她说:“爱丽丝,我刚才发了封邮件给你,都是关于缩写名称的,很多我都不懂,麻烦你帮忙给一下注解吧,谢谢啊!”

爱丽丝瞥了她一眼,对她如此轻松怡然的口吻感到莫名其妙,她明明记得陶洁在冲出贝蒂办公室时那几乎要爆发的神色,当时贝蒂还皱眉盯着她的背影喃喃低语了一句,“小公司出来的,唉……”

虽然声音很低,爱丽丝还是听清了,心里一阵得意。

但眼前的陶洁的状态却跟刚才有天壤之别,莫非吃错药了?

“好啊!”爱丽丝懒懒地答了一句,隐没在她自己的格子间里。

过了五分钟,爱丽丝在后面唤陶洁的名字,她回头,爱丽丝抓着一摞发票的手就伸在她眼前。

“这些是上周沟通培训的报销单据,你尽快把它汇总一下做了。”爱丽丝语调生硬,也许是刚才答应了帮陶洁的缘故。

陶洁没有接,“不好意思,我没空啊,还有三张报表没做出来呢!”

爱丽丝一愣,大概没想到一贯低眉顺目的陶洁会这样直接回绝自己,口气软了一点,“明天做也行,这周完成就可以了。”

“爱丽丝。”陶洁抿抿唇,虽然心里在打鼓,但她明白,如果现在她心软接下来了,那以后就只能继续憋屈着了。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贝蒂交待给我的工作职责里并不包括你那边的一份,所以,以后我恐怕没法帮你做事了。”

陶洁事先在腹中准备过多种措词,但最后还是很没技巧、很直接地说了出来,因为她很清楚,无论自己怎么说,爱丽丝都不可能到贝蒂面前去告状,正如爱丽丝让自己做事,不也是吃准了这一点?

既然如此,她没必要跟对方拐弯抹角,这些日子来,她受的气已经够多了,这样直白地讲话已经算很客气的了。

看着爱丽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象羞愤又象惊愕的表情,陶洁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但有一点她是能真切察觉出来的——说真话,不憋着的感觉真好。

爱丽丝一声不吭地缩回那只握着单据的手,低头看着自己桌面的某一处,陶洁的头尚未回过来,不是她热衷于欣赏别人的窘样,她只是突然发现,很多人其实都是纸老虎,喜欢拣软柿子捏。

“如果连你都觉得自己可怜,那么别人会更加觉得你很可怜。”

陶洁扭过身来,重新埋头做自己的事时,心头又涌起一个念头,职场里的确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对错,她不想去追寻所谓的专业发展技巧,她只想尽可能地做回一个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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