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热恋(3)
鉴于此次到场的人数众多,私密下午茶被调整成一顿热闹的午餐,男女双方外加后援团统共七八个人,在烟雨楼的一间包厢里稀稀落落坐了一桌。
席间,唐晔巧舌如簧,跟周妈妈两人一唱一和,倒也把场面撑得气氛活跃,成茵照例扮淑女,细嚼慢咽地吃东西,多看少说话。
那两位MBA就坐在她正对面,她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却举棋不定。
说句公道话,这次妈妈确实下了功夫,两名对象无论从相貌、衣着到学识、谈吐,都比之前的要高出好几个档次,问题是,他们太像一对哥们儿了,除非成茵始终盯住他们,否则,只要一转眼,她脑子里的两个人就立刻浑为一谈。
她给身旁的唐晔使了好几个眼色,希望他能给自己出出主意,唐晔不知道是多喝了几杯还是怎么着,反应异常迟钝,成茵不得不偷偷伸手去拽他衣角,他这才醒觉似的向她凑过来。
“选择题还得你自己做。”他对她低语,敢情一点也没喝醉。
成茵肝火直蹿,“那你是干嘛来的?”
唐晔嘻嘻一笑,低声回,“好玩。”
成茵噌地站起身来,往洗手间走,不知情的周妈妈乐颠颠地尾随其后。
“这两个,你觉得哪个比较不错?”她摆出妇女主任那样热情八卦的嘴脸来问女儿。
成茵连吸了两口气,才算把胸腔的那股污浊之气给换了出去,突然之间,她对眼下正进行着的一切都烦透了,她想来个了结。
当然,还得是积极的了结。
“……随便。”她对着镜子里的妈妈吐出两个字。
“随便?”周妈妈半张着嘴,既惊诧又糊涂。
成茵把擦手纸投进垃圾桶,“随便的意思就是——哪个都成。”
两天后,成茵便和由她妈“随便”相中的MBA之一江沛坐进了市区的一家茶馆。
依照“有心栽花”VS“无心插柳”的客观规律,毋庸置疑,江沛正是那个陪同男一号前来相亲的绿叶。
周妈妈之所以选他,也是有理有据的。
“我们一进包厢,小张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呢,小江就主动过来给我拉好位子了;还有啊,吃饭的时候,我想拿桌上的牙签,怎么够都够不着,那瓶牙签刚好就在小张眼前,他跟没事人一样吃菜说话,还是小江看不过去,站起身给我把牙签递了过来。茵茵,找男人就得找小江这种,心细,将来懂得疼人。”
江沛的条件无可挑剔,看得出是个有修养的人,但除此之外也没有特别的亮点可言,说出来的话犹如高级西点屋里包装精致的小糕点,一个一个利落匀称,却是形式重于内容,咀嚼起来有些乏味。
成茵刚在心里给江沛先生做了这番点评后,随即又掀桌子推翻,她狠狠告诫自己,不要武断,不要先入为主,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坚持到底总能看见彩虹。
晚上,成茵和江沛看完电影、逛完马路疲倦至极地回到家中,坐在沙发里边磕瓜子看电视边等她的妈妈立刻蹦起来笑脸相迎。
“怎么样怎么样?”
成茵拼命忍住想撂挑子不干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俩字,“还……成。”
周妈妈紧张期待的脸庞渐渐拉成宽条状的笑脸,“我去给你沏杯蜂蜜水!”
以她那颗超级八卦的好奇心,此时愣是能保持静默不对成茵死缠烂打追问细节实属不易。
周妈妈明白女儿的脾气,生怕逼急了她反悔,有刚才那俩字,她已经很满意了,万事开头难呃。
但既然头已经开出来了,往后的路自然会越走越开阔。
此后,江沛断断续续地约成茵出去过几次,无非是吃饭、聊天、看电影。
不过成茵渐渐发现,江沛虽然讷于言,却绝对是属于敏于行的那类人,每回见面总是他先到不说,点单的事也从来不用成茵操心,江沛点菜的水平堪称一流,不仅色香味有讲究,且道道都能击中成茵的味蕾。
隔三差五的,他会差快递送几盒可口的小糕点去她办公室,并附上一两枝色泽饱满,又不会显得寒碜的鲜花,成茵的办公桌上因此花香不断。
又过了一阵,她忽然发现江沛言语其实也没那么枯燥,时常会冒出些冷幽默来,跟轻佻浮夸爱耍嘴皮子的人相比要可爱厚道得多。
这点点滴滴的优势被成茵在两人持续的交往中陆续发掘出来,自然有种意外之喜,她心头的那层晦暗终于被撕毁,露出天光。
成茵很久没见到谢湄了,她新近升了职,春风得意,干劲十足。等两人终于逮着机会在谢湄的小公寓里相会时,日历哧溜一下已经翻到五月。
“江沛是块璞玉,只有相处久了才能发现他的好来。”成茵对谢湄如是介绍。
谢湄笑道:“我觉得这男人不简单,懂得先抑后扬,他要一上来就把自己的优点全交待了,你现在两只眼睛肯定全盯在他的缺点上!”
成茵眨巴着眼睛琢磨她这几句话,“你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当然是夸啦!”
“真没听出来。”
CD机里正在放周杰伦最新的专辑“跨时代”。
谢湄对这位口齿不清的台湾歌手情有独钟,一连集齐了他的十张专辑,且张张都买价格死贵的正版。成茵对他倒是不反感,只是从来没听清他在唱些什么。
“你别说,听不明白也有听不明白的好处,”有次成茵还跟谢湄开玩笑,“每次听同一首歌总会有新的斩获,永远不会腻歪,你说是不是?”
谢湄拿枕头砸她,“损谁也别损我偶像,否则跟你不客气!”
这天是周日,两人约好了中午去吃日本料理,晚上成茵和江沛还有约。
换了衣裳走到门口,谢湄想起来唱机没关,又折回身去。
正在放那首凄凉哀婉的“烟花易冷”,成茵站门边仔细听了会儿,忽然惊奇地叫唤起来,“咦?这家伙在努力咬准每个字的发音嘛!听起来好可怕!”
“滚你的!”谢湄立刻飞了一只鞋子过来。
成茵花一个半月的时间做完了三个指定项目,虽然规模都不大,但她以不折不扣的严谨态度高质量地完成,部门例会上,高翔不吝溢美之词着重表扬了她。听得成茵浑身轻飘飘的,胸腔里鼓足了激扬的风帆,以至于后面那冗长的形势分析都没留神细听。
出得会议室,刘宗伟叹着气摇头,“又要起风喽!”
成茵好生奇怪,“起什么风?”
刘宗伟指指天,“中国区的总裁换了,你说这股风刮起来大不大?换个头意味着要换一种工作风格,顺者倡,逆者亡,搞不好啊,”他压低嗓门,“连高登都会被牵连到。”
“不会吧,我觉得高登刚才开会的时候挺高兴的嘛!”
“要不怎么说你傻呢!这种事能写在脸上?”
成茵耸耸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等如之奈何!”
刘宗伟笑了,“说得是。哦,临江的项目已经结束了,下午英锐会有人来收尾,你只要往报告上签个字,业绩就算你的了,这个季度,你的成绩单很漂亮啊!”
“谢谢刘大哥栽培!”
“客气客气!”
下午,杨帆带着舒妍来到公司,高翔和杨帆在办公室里聊天的同时,成茵则与舒妍去会议室办手续。
舒妍告诉成茵,她现在每周都跟杨帆一起去某个俱乐部健身,问成茵有没有兴趣。
“那儿设施很齐全的,还可以游泳或者练瑜伽。”
成茵一听就明白是唐晔有所行动了,笑着拒绝,“事情太多,抽不出时间。”
舒妍一副遗憾的表情,“其实真该去的,去了就知道自己多缺乏锻炼了。”
“你去俱乐部,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成茵故意问她。
“当然有啦!有个瑜伽教练,身材真棒!而且教起人来耐心特别好……”啰啰唆唆一席话里,一个字都没提到唐晔。
成茵暗暗撇了撇嘴,“三哥你真失败!”
签完一摞单子,舒妍主动拾起那厚厚的一叠道:“我去复印!”真是个有眼色的秘书。
“谢谢!”成茵也不客气,正好腾出空来把自己手头需要的资料补全。
杨帆这时候走了进来。
“嗨!安迪!”成茵对他绽开笑颜,“舒妍去复印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刚才在走廊碰见她了。”杨帆说着,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猜我刚才花了多久读你的Package?就二十分钟!哇,你的条理太清晰了!根本不用翻来覆去找什么。我现在明白高登为什么这么信任你了。”成茵由衷称赞他。
杨帆只是轻笑了一下。
“听唐晔说,你有男朋友了?”他侧过脸,状似随意问起。
上个星期天,杨帆终于约到唐晔一起去打球。休息的间隙,他完全是无意识地问了一句,“成茵去相亲,有什么结果吗?”
“有了一个,正谈着呢!”唐晔说着,一贯狡黠的目光向他望过来,“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杨帆掩饰地笑笑,“随便问问。”
“还在为之前的事内疚啊?”唐晔笑着道,“都跟你说没什么了!”
顿一下,唐晔忽然轻叹一声,“其实茵茵人挺不错的,虽然有时候神经有点大条……我觉得现在这男的配不上她。”
仿佛有只手在杨帆心上重重拨了一下,之后闷重的嗡嗡声余音袅袅,始终挥之不去,接下来的几场球他总是走神,以至于发挥失常。
“呃?”成茵听到杨帆忽然在这种场合与自己谈论私人话题,着实怔了一下,仓促一笑,“是啊!”
杨帆拾起桌上的一只水笔,搁在掌心来回把玩,“对方人怎么样?”明显是兄长的口气。
成茵认真想了想,“挺好的,比我大三岁,有一份不错的职业,家里虽然不在这边,不过他说打算在这儿买房子定居。”
“……是吗?”
“对我也很好。”成茵还想竭力补充,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在杨帆面前秀幸福很过瘾,好似满足自己的一种心理补偿。
“哦,他今天还给我捎来一盒芝士蛋糕,味道真不错,一会儿等舒妍来了,我去拿来给你们尝尝。”
杨帆忽然丢下笔,出其不意地站了起来。
成茵不明所以,被他这突然的举止吓了一跳。
“Sorry,我得……出去一下。”他的口气变得淡漠起来。
成茵孤零零坐在会议室里,脸一会儿往左歪一下,一会儿又往右歪一下,猜不透杨帆究竟是何反应。
过了会儿,舒妍捧着复印好的资料走回来,表情奇怪地告诉成茵,“安迪怎么回事呀!我看见他在二层的露天阳台里抽烟呢!”
“不知道啊,可能高登跟他说什么了吧?”成茵一边飞速打字,一边胡乱猜测。
“哦,有可能。”舒妍神色严肃地点点头。
杨帆迎着风重重呼出一口烟,胸腔里的郁结总算有所缓解。
刚才在会议室里,他听着成茵兴高采烈夸男友的好,不知怎么,胸口忽然感到一阵窒闷。
他理应为成茵感到高兴,可事实上,一点也不。
从唐晔无意中说起成茵去相亲开始,他就感到心里总有种不自在的气流在来回流窜。
现在,当这种情绪跃出水面,波及到他的日常工作时,他不得不迫使自己理性地作一番自我分析。
他记得很清楚,他对成茵的改观始自那天她在车里向他大胆剖析她对他九年来的情感,他承认自己当时是被撼动了。
可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这大概就是他此刻极端不舒服的原因,究其根底,人都是自私的。
一根烟抽完,心头的那点不快也随之消散。
杨帆对自己刚才的神经过敏感到好笑和羞耻,他从来都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更况且,让成茵继续保持对自己余情未了的状态也根本没有意义。
他丢掉烟蒂,抛开纷乱的思绪,转身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