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注意力不敢有一刻放松,不论阿泰有没有自我意识,他这个人的专注力都让我觉得害怕。
只要成为了他的目标,不论躲到那里,或者如何躲藏,他都会找上门来。就像是纠缠不清的债主,达不到目标决不罢休。
公交车的所有车窗都已经被安全带形成的黑团挡住,唯一能看到外界的只有驾驶座前的挡风玻璃。
我的注意力也大多聚焦于此,按照我的猜想,阿泰最有可能从这个方位突入。
司机开的很慢,一方面无法看到左右两侧道路,一方面他的手脚发抖不听使唤,我也没理由央求更多,司机已经算是相当配合了。
我耳听着车后似乎有什么动静,刚要过去查看,忽然听到啪嗒!
转过头,就见车窗上染上了一滩红血肉泥,我忙问道:“发生什么了!”
“鸟……”司机扭头对我道:“有只鸟撞到玻璃上死了……”
许是夜黑,鸟的视线也不好,这才不小心在高速飞行的状态下撞上了车窗玻璃。听说过飞机起飞要赶走附近的鸟群,还没听说过公交车害怕鸟的。
我只当作是意外,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往车后走去。
脚步刚迈,我的耳朵似乎听到发动机轰鸣声之外有另一种声音密密麻麻。
现在市里的普通公交都已经改成了电驱动的,开车时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噪音,这辆鬼公交在这方面颇为老旧,印象我的听觉判断。
我顺着声音移动身子,逐渐看到挡风玻璃,不等我反应,下一秒!
下一秒钟,就见车灯能够照射的位置,黑压压一群飞鸟如同一只只火箭一样冲着车窗玻璃飞撞而来,绽放成“血色”的烟火混着肉酱。
司机惊讶中赶紧踩下刹车,群鸟的撞击却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总是挡风玻璃再如何坚硬,这样连续的撞击也将挡风玻璃撞出裂缝,只有窗上的薄膜勉强支撑着玻璃的一体性,没有让它完全碎裂。
一片血红浸染一片血红,在车内灯光的照射下,挡风玻璃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什么也看不到了。
“……”
我身旁被堵住的窗外传来熟悉呼吸节奏,我急忙将锤子砸向窗子。阿泰双脚飞踹进来,我猝不及防被踹到在地,阿泰压在我的身上,一把夺过破窗锤砸向我的脑袋。
我将头偏侧躲过这一锤,锤子撞击的声音震得我一阵耳鸣,眼前都要泛火花了。
再是一锤落下,我手里握着半条安全带缠绕上阿泰的胳膊,迅速绕过他的脖子,起身对着他的肚子便是一脚。
阿泰被我踹飞向驾驶座的方向,并没有受到什么重创,再次爬了起来。
“甭管看不看得见!快开车!”我想借助车辆启动的力量让阿泰失去平衡,可是司机却不见动静。
我还在想是什么原因,却见司机身子一倒滚落再地,眼见他的口腔被一只飞鸟贯穿,很有可能击穿了他的胫骨,他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只能倒在地上呜呜作声。
他倒下的位置,正在阿泰的脚前,原本注意力在我身上的阿泰转而看向司机。
阿泰轻松拎起司机,抽出他口中的死鸟,嘴巴一张一吸。就见司机残躯内的怨魂被阿泰一口吞入,成了他的晚餐口粮。
被吸走了怨魂的肉身,迅速腐化萎缩,如同婴儿一样蜷缩,看起来像极了木乃伊。
堵住窗户的安全带迅速脱落,散落一地。
公交车的喇嘛忽然一鸣,这声音略有婉转,像极了是在为司机哀嚎一样。
“再我杀你之前,能告诉我是谁让你变成这样吗?”我不抱希望的问阿泰道。
他面色冷峻,双手惨白之处膨胀的青筋告诉我,阿泰绝不是在依自己的意志行事。
“你还有自己一点思想吗?哪怕就只有一点!”我再次质问阿泰。
回答我的却是被阿泰扔过来的破窗锤,破窗锤虽小,飞窜而来也带着呼啸之声。
我先是躲过破窗锤,紧接着身后抓住锤尾,手臂差点被锤子的力道带脱臼。
“看来……”我忍不住嘴角一笑,笑得却异常苦涩:“是时候完成我对你的约定了。”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答应阿泰的事情都没有做到。我是一个很喜欢爽约的人,不遵守约定几乎是我的代名词。
派阿泰来杀我的人,目的我十分清楚。阿泰两次攻击我都是冲着我的要害而来的,自然是为取我的性命,但看阿泰左手上符印,我知道他的目的并不那么单纯。
阿泰的符印是以刀刻下的,虽已结痂,但还能看到隐隐有血液顺着血痂往他的手肘流。前一次我注意到阿泰手中有符印,这一次我看清了符印构成。
道以乾向坤画位,也就是日晷上太阳东升西落的顺时针方位。然而阿泰受伤的符印却是逆向坤向乾位,这便是乾坤逆转,属于收势。
派阿泰来的人,是要阿泰在将我诛杀之时,以逆转乾坤的方式,将我体内储藏九女献寿图和上古图腾的力量转移到阿泰体内,现在的阿泰除了是无自知的杀手之外,还是一个人肉容器。
明白了对方的目的,我能做的事情也就有限了。
从昨天到今天,我其实自己已经想明白,也许世间真的有能帮助阿泰恢复的方法,但是时间上来不及了。
就算是阿泰恢复了,他也有一身的罪孽要背负,是时候了解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了。
心中默念之间,阿泰冲刺向我,袖口中抽出一把匕首直刺我的额头。
转瞬之际,眨眼之间,匕首落地。我人已经到了阿泰身后,反拧阿泰的胳膊,单踹他的膝窝一脚让他跪下。
“如果你还是原来的阿泰,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不是。”我无奈道。
论道术,阿泰胜我不止一成。论体术,我和阿泰则在伯仲之间。
如果是过去,我和阿泰交手,可以说我的败率应该有九成。不仅是我技不如他,人也没他聪明。
可是只靠本能杀人的阿泰,全然没有了以前的厉害,在我看来他虽然精于出其不意,但也就只于此了。
当我和他面对面时,任何小动作都没有意义,只有绝对实力的差距。
阿泰狂叫一声,如是他不服输的一声怒吼,竟然自己拧动手臂,将自己的左肩拧的脱臼,腾出一只手捡起匕首再次刺我。
我往后跳开,脚下正好踩到被阿泰扔掉的破窗锤。
捡起破窗锤,我轻咬下唇让自己更加警觉一些,慢慢逼近阿泰。
短兵相斗,是我和阿泰都不熟悉的领域。几声交错,金属碰撞摩擦,各有损伤。
我的手臂上被划破了一个小口,阿泰也一样被我砸中本就已经脱臼的左肩。
已经决意要了解阿泰性命的我,内心其实还在犹豫。最可恨的是,我自己明知道自己犹豫了,还无法强迫自己下狠手。
阿泰的肉身不知道因什么原因丧失了理智,但他还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杂碎他的脑袋,他必死无疑。
再次逼近,狭窄的公交车过道内,破窗锤和匕首重新接触,再次迸发火花,飙血首创,两人再次各自后退。
我擦了擦受伤的汗,意外扫了阿泰的脸颊一眼,我却发现阿泰竟然在笑。
没错,他的左臂脱臼,胸口也被破窗锤上的尖角划开了血淋林一道,但他确实在笑。
笑得不阴险,不畏缩,不可怕,而是一种开心。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好像我也在笑。是啊,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我的嘴角为了这股热血不自觉地上翘,阿泰也是一样。
再次交锋,一人一击,随即后退,身上伤口又各添了一道。
“我收回刚才的话。”我笑道:“你果然是我认识的阿泰,所以我得遵守承诺一次,就让我杀了你吧。”
我侧拿破窗锤,锤子与匕首再次交错,当即借助锤子特有的造型优势夹住匕首刃片一转,匕首落地。
阿泰忙想要去捡匕首,我的破窗锤已经钩在了他脖子上。
“对不起。”说罢一句,我毫不留情的拉开破窗锤,尖细的锤头从阿泰的脖子上狠狠划过,断开了他的器官。
阿泰捂住脖子倒在地上,喷溅的鲜血根本不是双手可以阻挡的,他无法呼吸的长了长嘴,连“啊啊”的声音都叫的不那么清晰。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怎样的反应,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眼眶,伴随着某种液体想要流出来。
忽然,我的丹田不受控制的发热,阴阳气调转,身前虚空乍开,在我惊讶之际九道人影,一口棺材从中而出。
明明我不在危难之际,为什么九女献寿图会出来?
我疑惑着看九女轻扶捂着脖子还未断气的阿泰落入棺中。花纹遍布的石棺材猛然变成透明的玻璃一样,棺材左右一分,硬生生将阿泰的魂魄和肉身分割开来,两者竟然成了独立的个体。
听公交车外一声刹车,再听后门被人拍响,我的眼睛却还紧紧盯着阿泰肉身与他的魂魄。
九女献寿图随风消散,去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