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才是整幅华丽彩墨里最耀眼的一笔。
剑光火雨中,他缓缓上前。
一步一步,闲庭信步般,穿越无数人惊恐的目光和翻溅的血雾,慢慢地走向了南宫羽他们的方向。
云出见状,刚刚松了口气,突听到南宫羽的声音,在盾牌后,森冷地命令道,“把火箭对着唐宫其他人。”
那些黑甲兵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对南宫羽的话言听计从,他的话音一落,即便自己正受着死亡的威胁,还是将攻势一转,从唐三身上,纷纷投向广场不远处的长廊边上。
火把摇曳,唐宫众人虽也不是莽莽之辈,但这种火箭的功力实在太强。
惨叫声还是不可抑制地传来。
唐三顿住脚步,扭头看向自己的弟子们。
他们倒是有秩序的,并没有四处逃散,而是三三两两聚集起来,一同抵御这种魔具般的火药。
只是,他们对火药了解得实在太少,那些箭头落地便炸,就算只是被爆炸力小小地扫一下,便会失了方寸,更何况,紧接其后的,还有无数淬毒的箭簇。
唐三清泠的眼眸陡然一燃,似烈火扫过。
长剑潇潇,骇浪一样的剑气顿时划过一行人的脖子,第一排几乎在瞬间倒下了一批人,可是前人刚刚倒下,后面的人便迅疾地补上。
长廊那边,惨叫声依旧不断。
唐宫子弟,转眼便倒下了一半。
唐三的脚步踯躅了片刻,然后毅然转身,朝唐宫众人那边折了回去。
“再转目标!”南宫羽的命令声冷静异常,“火箭对准唐三,毒箭仍然对着众人。谁倒下,立刻补上。”
兵分两路,唐三既要应对那轰轰落在自己身侧的火箭,又要为众人排开箭雨,真气一时无法凝结,竟然真的被碎屑炸到,一枚溅起的断矢划过他的脸颊,在玉白的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一招得逞,南宫羽那边的人顿时欢欣鼓舞起来,继续扰他方寸。
云出看得触目惊心,也顾不得其他,想钻出去帮唐三,可是雕塑的两只眼睛不过才两个小小的洞口,从这里爬出去显然不够现实。搔头挠耳了一会,云出一低头,突然瞥见了在台阶旁边的一根钢精铁管。
她立刻想起:那个雕塑可是端着一个大大的水瓶呢。
喷泉的水,便是从那个水瓶了流出来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条水管,就应该通往水瓶。
一念转完,她赶紧顺着管子上上下下滑了几步,终于在下方找到了一个缺口,缺口的不远处,有火光映了进来。
——看来,这次要水降了。
云出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呼吸,一猫身,从狭窄逼仄的缺口处钻了进去。
超强的水力刹那间灌满了她的鼻舌,下一刻,她的身体陡然一松。
已经悬空。
……她从微倾的水瓶里,从天而降。
然后,在一个惊天动力的水声中,云出极其狼狈,极其郁闷地,砸到了足足有一人高的水池里。
已被血染红的池水,溅得老高。
那边的战局,已经如火如荼,难分难解了。
双方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神经被绷紧,几乎一触即断。
正因为如此,云出这突兀的出场方式,才显得尤其震撼。
场内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一刻,分神到喷泉这边。
云出砸进水池后,因为惯性,一下子沉到了池底。
她并没有马上浮起来,而是沉住气,坐在池底,让自己冷静一点,好好地想想到底该怎么做。
好在,池水冰冷,刺骨侵髓,足够她冷静了。
那末,且好好琢磨琢磨吧……
——刚才,她看见小树了。
从水瓶掉落,砸进水池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小树。
越过火光,在正殿前的长廊,当所有人都在屈身躲避火箭和箭矢时,她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灵巧地越过众人,钻进了半掩的正殿里。
虽然只是一瞬,只是那么惊鸿地一瞥,云出已经认出了那个影子。
除了小树,还能是谁?
他又跑到正殿来干什么?
云出想不通,也没办法想通——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对小树所知甚少,那个和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孩子,就像一团看不清的谜。
不过,无论想通还是想不通,她都要护着他。
现在,正殿是全场最危险的地方,小树进去了,她就不能让其他人再进去。
打好主意,云出也不继续在水池里呆坐了,其实前后,也不过时很短很短的时间。她吐出一串气泡,从红色的池水里仰面而出,披风早就遗落,此时的云出,不过才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内衫,只是被池水一泡,早就看不出材质,薄薄地贴在身上,裹着削瘦的腰肩,与身后的雕塑,出奇神似。
发髻也早松了,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湿漉漉地垂在耳边,五官明艳,脸色剔透得没有一点瑕疵。
“你是……云出?”阿妩是第一个开口的,她推开众人,率先走了出去。
不过,记忆中的云出,明明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小丫头。
面前的女子,面容与云出确实有八九分相似,可感觉却又全然不同。
云出是小户人家出来的碧玉,倔强的,凌厉的,周身上下,都是浓浓的凡尘气息。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女子,却有种让人不敢轻忽的气度,举手投足,那么优美飘渺、超凡脱俗。
对于阿妩的问题,云出没有回答,摇曳之间,她已经从池子里走了出来,全身湿淋淋的,寒风吹来,她冷得够呛,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清雅迷人,宛如拜庙时,那个拈花含笑观世音的神色。
南宫羽也认出了她,但也同阿妩一样,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定主意。
唐三的眉头微微蹙起,同样看着她。
然后——
她轻盈地走到雕塑的侧面,敛足,手臂笔直地伸了出去,足尖点地,轻旋。
四肢修长而优美,
衣衫紧紧地顺着她的蜿蜒的曲线,随着她的姿势与幅度,呈现如水纹般迷人的皱褶,火把摇曳,残留着水珠的长发,半掩着她的脸。
她在跳舞。
所有人都看出了她在跳舞。
可是,这又怎么只是区区一个舞蹈能形容的呢?
舞蹈,怎么会有这样飘渺的幻境,怎么能让这个刚才还如修罗地狱的广场,在一瞬间,变得仙乐飘飘,恍若九天瑶台?
“……雕像……复活了?”不知道是谁,在后面嘟哝了一句。
仿佛一眼惊醒梦中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上面看过去。
越过水瓶,那个持瓶女子的面容,在旋转中半遮半掩的云出的脸,几能重合!
——其实,它们本也不是特别相似,只是从侧面看过去时候,鼻子和眼睛轮廓很吻合。云出不过是玩了一个花招,在出水的时候,将头发打散,额发散乱,再加上舞动时迅疾的速度,乍一看,几乎与雕塑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更何况,大家本只能看到雕塑的侧面而已。
而刘红裳的风舞云翔,也从来没有像这次舞得如此好过,大概因为太冷太冷,冷得她全身麻木,精神恍惚,所以整个人都沉溺在自己的动作里,沉溺在那种难言的昏眩里,继而,让人家也一起昏眩。
即便是唐三,也没能够移开目光。
阿妩呆呆了看了一会,随即低声问,“她到底……到底是云出,还是……还是那个复活的雕像?”
“不知道。”南宫羽一眼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幻象,实话实说道,“稍安勿躁,一舞终毕,总会水落石出。”
再优美的舞蹈,也有结束的时候。
满心疑虑之下,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都看着这边,广场内除了摇曳的火光外,便是她的舞步,还有凌空盘旋时映在红色水面上的翻飞的影。
那一首风舞云翔,很快就要接近尾声,云出偷眼朝正殿的方向望去:小树已经从大门内轻轻地走了出来,不过,匍一出门,他便看到了她。
他的脸色顿时大变,几乎想马上冲过来,忍了忍,还是悄悄地潜到旁边的廊柱后。
云出也松了口气,目光一转,再次停在唐三的身上。
唐三刚刚被火药炸到,脸颊上挂着一条长长的血痕,有几滴血珠凝在上面,虽然他的表情仍然是不以为意的淡漠,云出却觉得心里一阵发紧。
最后一个动作戛然而止。
余韵中,她收掌于胸,然后,款步走到水池边,抬眸,用一种慈悲而疏远的眼神,扫过望向自己的众人,“千年已往,神器出世,你们,随我来吧。”
说完,她转身重新踏入水池中,一点点,让池子里的水将自己覆盖,动作没有一点迟疑,依旧优雅飘逸得让人无法起疑心。
唯有小树,在廊柱后黑着脸,低低地自语了一句,“又装神棍!这此可不是面对那些山野愚民!云出,你到底还要命不要命!”
……不过,刚才赤着足、跳着舞如九天玄女的云出,如果不是手腕上的那串铃铛,连他,也不敢轻慢了。
“怎么做?”凤凰木是刚才看得最入神的一个,此时,忍不住拉住南宫羽的袖子,问,“追不追?”
“再看看。”南宫羽的话音刚落,突然,站在离池子最近的的甲兵突然发出一阵惊愕的呼声。
池水翻涌,水位迅速下沉。
刚才还汩汩流动的喷泉,突然静止了,水瓶里的流水也忽而断流,水位还在不停地下沉,下沉,沉到最后,偌大的水池竟然干涸了,而在水池中间,雕塑座石的侧面,出现了一个大洞。
有几个人举着火把凑前看了一下:大洞后面,则是一行被冲刷干净的石阶,密密集集地往下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