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唐三迈出大门,沉着声,面向着那片浓稠的、黑的虚空。
半空中传来一阵刺耳的狞笑,如响尾蛇快速滑过的嗤嗤声。
云出手脚发凉,脸上却是莫名的悲愤,她踏前一步,走到唐三前面,高声怒道,“你为什么要杀害李大叔,他这一生从来没有惹过是非,你们这群蝇营苟且之辈,有胆就死出来,让你云出奶奶把你千刀万剐——”
她才刚刚喊了一半,唐三突然将她的胳膊一拉,右脚前旋,白色的身影如旋转的百合般划了一个优美的半弧,停下的时候,他的指尖已经夹住了一枚锋利的、闪着青光的匕首。
云出看得惊骇莫名。
这是高手间的对决。
她虽然会一点微末武功,却实实在在是点三脚猫功夫,小打小闹还成,面对真正的高手,那便如一只可怜的小蚂蚁一样。
别说保命了,你甚至连对方怎么出招都看不清楚。
周围风声赫赫,冬至的夜——黑、长、冷、稠。
四处都是看不清的危险,她连看都看不清了,别说如何应对了。
现在,唯一能倚赖的,只有唐三。
好在,唐三此刻的气定神闲让她安心。云出被唐三紧紧地拽着胳膊,那安定的热量便如他的手,汩汩地传进她的心里,她忽而觉得,这个男人,是那么可靠并且可爱,便好像漂浮在黑暗中的海面许久许久,终于出现在眼前的那道海平线。
“淬毒了?”唐三将那个匕首看了一眼,随即掷在地上,冷笑道,“好歹也是御下的堂堂四殿,总是使用毒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未免太不入流了。殿下的脸面,算是全被你们丢光了。”
“宫主说笑了,如果不是对付宫主这么棘手的人,我们哪里会这么费心思。”那条‘响尾蛇’在半空中阴恻恻地回了一句,“再说了,就算不入流的方法,能达到目的,就是好方法。宫主已经中毒,却还能撑这么久,并且接下鄙人的一枚飞刀。佩服、佩服。”
唐三依旧云淡风清的模样,倒是云出愣了愣,“你中毒了?”
她这才发现,唐三的面色有点白,苍白里面透着薄薄的青色,几乎能看到隐约的血管,让他本就秀美的脸有种诡异的美感,琉璃一般,璀璨而易碎。
“没事,李大叔的血里有一点,所以沾了些。”唐三也不睁着眼睛说瞎话,索性认了,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一点而已,等下我运功逼出来。”
云出欲言又止,轻轻地伸手去抓住他的,握紧。
“陛下到底想怎么样?”唐****握住她,同样捏紧,转身,面向着‘响尾蛇’出声的方向。
“没什么,陛下厌烦了唐宫自命清高的地位,他想把唐宫交给我们打理。”‘响尾蛇’丝丝地回答了一句,从黑暗中慢慢地现出身来。
云出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袍,戴着黑色斗篷的干老头儿。斗篷的帽檐很低,压到了他的眉毛下,黑袍也很长,长过脚踝,几乎与地面平齐。
斗篷投下的阴影,也将唯一露在外面的口鼻,也拢在黑色里。让云出莫名地想起小时候不听话时,妈妈讲的那个故事——故事里,凡是死去的人,都会被一个全身都黑黢黢的老头,带到一个叫做地域的地方。
那里,伸手不见五指……
便如,今晚的夜。
……
今晚的小渔村,诡异地寂静着。
别说人声,都狗吠蝉鸣都听不见。
云出手心有点发凉,下意识地问唐三,“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是人,不过名字叫做老鬼。”唐三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地回答了一句,然后松开她,把她推到一边,手则移向腰间的一条银色腰带。
不过,待他哧哧地抽出来时,才发现,那竟是一把软剑。
一把银光乍射、灿烂若月华般的剑。
“他想接掌唐宫,怕是做梦吧。”银光辉映中,唐三傲然一笑,泛着青的、苍白的脸,在银芒中像镀了一层瓷一般,越发精致妖媚了。
云出看得一呆,又很快回神。她知道唐三是要和那个叫做老鬼的坏蛋打架了,不过,她就算冲上去帮忙,估摸着也是帮倒忙。
不过,让她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又无计可施,那也是断断不能的。
她的眼珠儿转啊转个不停,又瞄着场内的变化,又担心小树他们,还在琢磨着自个儿能帮上什么忙,精神高度紧张——大概是太紧张了,她竟觉得空气都变重了,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心上,快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空气越来越重,重得云出几乎不能承受之时,唐三动了。
白色的衣衫,银色的剑光,便好像千万年流转的幻象,在眼前一纵即逝。
黑衣的老鬼则紧跟其后。
他们匍一离开,云出又能正常呼吸了。
她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人的身影,心中亦知:唐三是不想伤到她,所以情愿失去先机,也要抢先异动,转移战场。
——貌似,她成了他的累赘。
南司月终于来到了大厅。
阿堵请的人已经在大厅里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不过,见到南司月,他们的神色还是恭敬的,至少,绝对算是客气。
粤州的别院很久没有住过,平日只有一个老头儿在修缮,所以比起南王府的奢华,这里就像一个普通的大户人家一样,布置得简单雅致,大厅也不过是摆了几张檀木椅,再放几个官窑的花瓶,除此别无他物。
南司月走到正前方的椅子前,待膝盖碰到椅沿时,他便转身坐下。
——对于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南司月的行为比平日更加谨慎,不过,那种谨慎不动声色,旁人根本就看不出来罢了。
“原来你就是南王殿下。”他刚一坐定,底下便响起一声娇笑,阿妩摇曳多姿地走上来,停在南司月五步开外的地方,啧啧了两声,颇有点惊艳地感叹道,“看来我阿妩前半辈子真的白活了,还以为天下美人已看了不少,这几日遇到的,竟是把以前的全部比了下去。不过殿下,我们与南王府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殿下这么劳师动众地请我们来,到底有何贵干。”
“陛下虽然吩咐我们不与南王府有冲突,但也不受你们南王府管辖,我们还有事,望南王殿下快人快语,别拖拖拉拉的。”另一个面色阴沉的彪形汉子,粗声粗气道。
阿堵本是随南司月一起进来的,听他言语不恭,眉毛一挑,手按佩剑,便想训斥。
南司月微微侧过脸,晶莹的眸子无所焦距地扫了阿堵一眼,阿堵于是憋住气,把骂声收了回去,改口道,“殿下,这位是四殿中排行老三的凤凰木。”
“在下南宫羽,排行老二。这位是老四,阿妩。”随着那个叫做凤凰木的粗壮汉子后,一个身着白衣,长相温雅的年轻男子淡淡地站起来,手执折扇,拱手道。
“南宫羽、凤凰木、阿妩……”南司月将这三个名字默念了一遍,而后微皱眉头,冷然问,“老鬼呢?”
老鬼,便是夜氏座下四殿中的龙头老大,也是四殿里最棘手的人物。
“大哥有点事情要办,可能会晚点到。还请殿下见谅。”南宫羽的谈吐极为得体,字正腔圆,带着一股书生的呆气,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是哪里来的迂腐书生。
可是南司月知道,这些年来,死在四殿手中的人,大概不下于几百个了。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是淋淋的鲜血。
“老鬼要办的事情,便是去对付唐三吗?”南司月的语调还是冷冷的,其实并没有仗势凌人的意思,但那种高高的疏离感,还是让这三位平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们感到不爽。
南宫羽还没说话,凤凰木已经按捺不住,敞着袍子,叉腰道,“大哥去干什么,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南王殿下未免管得太宽了!”
“我找你们来,便是让你们转告夜嘉。其它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但是唐三和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夜嘉不能动。”南司月也不恼——反正他也看不见凤凰木此刻的作态,或者,他根本不曾将别人的喜怒放在心上过。他自在他的世界。
南宫羽还算沉得住气,没有说话。凤凰木却憋不住了,不客气地啐了一口,怒气冲冲道,“殿下,我可记得唐三不是南王府的人!殿下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他确实不是南王府的人,只是我想保他,又有何不可?”南司月淡淡道,喜怒无踪的样子。
把凤凰木气个不轻,他正想将南王府与夜氏互不干涉的协议再重申一遍,阿妩突然娇笑一声,柔腻地接口道,“殿下,不是我们不肯转告,只是,就算现在转告陛下,只怕也来不及了。”
“你是说,老鬼现在已经得手了?”南司月并不吃惊。
“我们来的时候,大哥刚刚出发,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就算是屠座城都绰绰有余了,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村。”阿妩在说‘屠城’的时候,依旧笑得妩媚娇美,丝毫不觉得残忍。
南司月的面色却微微一沉,搭在椅臂上的手轻扣了两下,“本王记得,在那个渔村生活的人,大多数是与世无争的渔民,他们未免无辜。”
“殿下说笑了,无辜不无辜,本来就是我们说了算。”阿妩瞟了个媚眼,有点贪婪地看着前方的绝色,抿嘴笑道,“那些人命轻如蝼蚁,本就不相干,大哥想要的,不过是唐三的命罢了。如果没出纰漏,唐三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殿下难道还要为了一具死尸和夜氏闹翻么?”
“嗯。”南司月认可地应了声,不急不恼也没什么反应,“如果他此刻确实已经死了,我不会追究——他也不值得我保他。可如果他这次没有死成,刚才那番话,还请各位告知夜嘉。”
说完,南司月站起身,转身走向内堂。
声音也没什么情绪地从背影处传出,“三位慢走不送。”
“什么态度!”见南司月对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嚣张样,凤凰木第一个不福气,他将袖子一捋,捏起拳,露出两截肌肉纠结的小臂,因为真气鼓震,那蓬起的肌肉仿佛有声明一样跳跃着,南宫羽深知这个三弟的本事就是力气大,他这一拳如果打出去,就算伤不了南司月,这大厅却是要缺一个口的。
多伤和气啊。
“三弟,别胡闹!事情能办好就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陛下不是吩咐过,让我们没事不要招惹南王府吗?”南宫羽将折扇朝他的手臂上轻轻一拍,极温和地提醒了一句。
在他的一拍之下,刚才如泰山压顶的真气竟莫名地消失无踪。
凤凰木气喘吁吁,满脸不甘,但摄于南宫羽的警告,也不敢再妄动。
这一耽误,南司月的衣角已经隐进了内堂,阿堵也跟了进去,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他们压根没有理会凤凰木刚才的冲动。
南宫羽扇子又一转,做了一个走人的手势,阿妩却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你们说,那个女子到底美到什么程度?”
“什么女子?”凤凰木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不是说唐三的事吗?跟女人有什么关系?”
“南司月和唐三都想保的女人,我可真想看看她到底长得怎么倾国倾城了。”竟然独占了两个极品美男,简直是对她阿妩的挑衅和侮辱!
她唇角一勾,惊鸿般跃向门外,“我去看看大哥。”
“她怎么走得那么急?”凤凰木挠着头,不解地问。
“你要知道,女人关心的事情向来是奇怪的。”南宫羽笑着摇摇头,想了想,又哈哈两声,“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