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她打断了他,轻描淡写道。
“我们回去吧。”
她站起身,身体下意识地晃了晃,唐三连忙扶住她,有什么溅落在他的手背上,温温热热,唐三诧异地看向她,却见云出垂着头,长发掩着面庞,看不清神情。
可他知道她在哭,那溅落在他手背上的,分明是泪水。
“云出……”他唤着她的名字,终于忍不住道,“其实,根本没有……”
他只说了一半,云出以及抬起头,眼角泪痕犹在,脸上却已经勉力地挂上了笑容,“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唐三蹙眉问。
“没事了。”云出摇头,目光终于移开,那抹淡淡的笑容,在唇边化开,“还是躲不过啊。”
“云出,其实昨晚……”唐三扶着她的胳膊,本想再将那一句完整地说一遍,却再次被她打断。
“我不想死。”她说,“可是并不是怕死。”
唐三怔住,未尽的话忘在了喉咙里。
“他那么努力地为我活下来,我想,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死的。哪怕真的变得面目全非,只要我活着,他就会好好的。纵然难过,可还会有希望,不是吗?”云出静静地看着远处,泪水又静静地滑了下来,淌过脸颊,“我以为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云出。”唐三惊疑地看着她,目光慢慢的,变得很暖很暖。
这才是真正的云出吧。
在每次睡醒时,那一脸恍然的,被深重的怨气控制下的真正的云出。
“别说傻话,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唐三安静而坚定地说,“无论事情多么糟糕,总有办法解决的。”
生生死死,他们都经历了那么多次,这最后一坎,又有什么过不去呢?
这世界之所以美丽,便是在于,它无时无刻都充满了希望。
不到生命停息的那一刻,永远不知道下一刻有什么奇迹发生。
云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抿着笑,很诚恳地说道,“唐三,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昨晚,对不起。
不去追究对错,只是,让你背负这样的负担,是我的错。
唐三蹙眉,埋怨她的见外,“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你——现在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吧?”
云出点头,“知道,我饿了。你帮我去抓一点什么野味来烤着吃,好不好?”她殷殷地看着他,面上依旧含笑,“我烤的东西很好吃的。”
“好,你等我一会。”见云出恢复正常,即便知道是昙花一现的事情,唐三依旧很开心。
他叮嘱了她一句,转身走了。
直到走了一半路程,唐三忽而想起:自己想对她说的话,似乎一直没有说完。
关于昨晚……
他确实侵犯她了,可是,并没有到最后一步,那种环境下,他真的没办法像个君子一样若无其事地离去,只是,在抱住她,从上而下俯视着她的时候,云出的眼神,却让他从欲海里生生惊醒。
他怎么可以去让她当这个替代品。
这样潋滟妖冶的眼神,根本不属于他心爱的女孩。
可是,如果她再这样主动,他也会受不了。
迫不得已,只能在她情动的时候制住了她,因为被点了整夜的穴道,所以她方才站起来的时候,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怕全身都会酸痛吧。
想到这里,唐三倒也颇为自责,而且,昨晚的香艳,他也不是完全柳下惠……
至少,他吻了她,该看的看了,该摸的……厄,摸了一点。
吻得那么彻底,几乎把持不住,抱着那具小而娇艳的躯体,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没有发生点什么的。
——还是对不起南司月啊。
说到底,他还是占了他老婆的便宜。
不过,这样的行为,当初他与云出初遇在江南的时候,云出也对他做过,这也算是礼尚往来。
唐三如此一想,立刻转身走了回去:他要向云出说清楚,还要用‘礼尚往来’这个词汇,让她不要误会,最好,不要放心里去。
这不是她的错,那个傻丫头,一定会巴巴地全部扛到自己身上的。
一面想,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跃回原地了。
可是,空荡荡的花海里,除了那几株被压倒的植物,哪里还有她的半点身影?
唐三怅然地看着地上的压痕,又环视了一圈周围,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种钝痛,好像有什么正在迅速抽离一般。
他突然想起云出方才的话,神色一凛。
她说,她不想死,并不是因为怕死。
而是,不想让南司月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或者说,她根本就知道,南司月不会孤零零地活着。
她一直在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变得面目全非,到头来,仍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云出,会对自己失去信心吗?
不想死……
不怕死……
唐三心口猛跳,几乎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快速地转了一圈,极目寻找着她的身影,声音已然颤抖,冲着四周广袤的丛林,拼命地喊着她的名字,“云出——”
“云出——”
丛林将他的声音弹了回来,又一阵一阵地送了出去。和着风声,传得很远很远,却始终,没有她的回音。
他发疯一样找着云出,从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寻找着她此时的下落。
可是,找不到,一直找到日落西山,唐三心力交瘁地回到御珏那边,还是没有云出的半点消息。
唐三叫她的时候,她听见了。
她躺在树干上,脚信信地垂下来,非常写意地晃啊晃,他的喊声忽而近,忽而远,她只当没听见。
反正,再过一会,她也确实什么都听不见了。
老师给她的药,她一直随身带着。
终于到了不得不用的这一天。
云出伸出手掌,挡住透过树叶洒在脸上的阳光,几乎能感受到心脏越跳越慢的频率,心口变得很凉。
她下意识地想捂住胸口,却按住了另一样东西。
掏出来一看,才记起是上官兰心送给她的项链。
也不知道兰心和孩子怎样了。
云出将那条项链仔细地放在眼前,手指磨合桃心状的按钮,“哧”地一声,盖子竟然打开了。
她吃了一惊,随即又漠然。
现在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对她都是无足轻重的。
不过,临死前能看见这样一个好玩的玩意儿,却也不错。
云出将项链凑近一些,看着里侧那张酷似南司月的画像,笔挺的衣领和干净的面庞。下层,那一粒红色的圆珠滴滴溜溜地转。
云出拈起那没奇怪的红色物体,放在指间轻轻地把玩,那种温润的触觉,让她冰冷的心略微回暖。
唇却在此时勾起,露出一抹淡若柳丝的笑,眼眸颜色微变,手却紧紧地拽住那枚红色的物体,几乎要将它扣进掌心深处。
“这一次,你休想再控制我了。”她自嘲地笑笑,心跳越来越慢,全身乏力,她果然还是清醒的,即便眼前的景致,时而模糊,时而遥远。
然后,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轻轻的,浅浅的,不是唐三的声音。
“云出。”他叫她。
云出从树上低下头,便看见了南司月。
他显然是刚刚赶至,还有点风尘仆仆,可无论沾了多少尘埃,他依旧是这世上最明艳的一抹。
云出怔怔地看着他,方才明明已缓下去的心跳,又忽而加快了,吃力而慌乱。
“你怎么来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南司月,本来——本来一切都会有个极好的结束。
她死,南司月知道了她与唐三的事情后,也不会再执着于她。
有朝一日,他们都会忘了她。
这个世上,谁没有谁不能活呢?
可她不能死在南司月面前,他不会接受。
心律越来越紊乱,云出忽而笑了起来,笑得妖媚而无所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南司月仰头,静静地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做什么了?”云出继续笑,“南司月,你的心胸真的很广,你可以允许我轻挑战火,可以允许我祸害苍生,是不是也能允许我跟其他男人在一起?”
南司月眉心一簇,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你果然是来杀我的?”她将身体再俯低一些,望进他的眼睛,面上依旧带笑,眼角已经渗满了泪。
——原本,不该如此的。
他好好地活着回来了,他们有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天下太平了,一切都会归于原点。
为什么,还要经历这些,明知道他会很痛,她却不得不一次次刺伤他,用最残忍最凌厉的方式。
“嗯。”南司月轻轻地应了声。
云出先是一怔,随即释然。
他还是决定来杀她了。
虽然在此时,这个行为有点多此一举,不过,也好,终究是他能接受的选择。
而且,至少,在最后一刻面对他的,是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