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夜嘉手一挥,便要让那些黑甲兵发难,唐三敛眸后退一步,正要叫出暗卫,又听见夜嘉道,“唐宫主,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四肢酥软,丹田无力么?”
唐三一愣,惊疑地看着他。
刚才不觉得,现在使力之下,才发现手足确实酸软无比,连提剑都有点勉力。
“凡方圆一里内的人,应该都是这个症状。”夜嘉笑眯眯道,“好歹我也当了那个劳什子皇帝这么多年,手头没有一点这东西,怎么能引得美人投怀送抱呢,哈哈。”
夜嘉还在笑得不亦乐乎,唐三却恨不得将他剥骨拆皮了。他深吸一口气,勉力地站在远处,镇静地说,“既是普通的软筋散,淋一盆水便会没事,你至于高兴成这个样子吗?还是好好想想,我等会若是抓到你,怎么将你一片一片凌迟的场景吧。”
“是啊,药理是这样的,可是你能找得到水吗?”夜嘉还是一副破坏小孩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看着唐三,俊美精致的笑让人恨不起来,但也绝对爱不起来。
唐三急忙回头,屋里确实只剩下一点未用的热水,那些稳婆早已经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云出也皱着眉,紧紧都抱着孩子,还能硬撑。这点水,也不过刚够解开云出和宝宝的药性。
唐三咬牙,且不管夜嘉,他折身走进了屋里,用热水拍拍云出的脸,让她清醒一些,然后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他意在孩子,等会我将他引开,你带着远方先躲起来,等南王府的救兵来了后,再出来。”
说着,他利落地解开远方身上的襁褓,裹着枕头,然后,将剩下的水淋在自己头上。外面,夜嘉已经不耐烦了,大声道,“你也不用急着依依惜别,我只是用小孩去交换一样东西,又没有说杀他,至于其他人,只要你们配合,我也不会伤害你们的。”
“躲好,不要出声。”宝宝也因为吸收了一点迷药,现在也不哭不闹了,唐三掀开床板,让云出先躲进去,然后抱着那个假孩子,跨出门去。
云出被一股脑地塞进黑乎乎的床底下,怀中的小孩安安静静,隐约能听到门外的喧闹声,渐渐走远,她全身越发无力,本来就产后虚软,此时更是昏昏沉沉,如果不是心中有牵挂,早就昏了过去,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有了脚步声,床板被掀开,云出伸出手,遮住眼帘,亮白的光线透过指缝,射了进来。
她看到了一个朦胧的影子,只是,并不是南王府的人。
而是一个清丽的、憔悴的女子。
许思思。
竟然是许思思。
云出怔怔地看着她,想说话,可又发现,她连说话都力气都没有。
许思思已经弯下腰,掰开云出的手指,将远方轻轻地抱了过去。
云出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吗?这一招我也用过。”许思思哀伤地看着云出,低声道,“在她们抢我的孩子时,我也躲过,可还是被抢走了。我是母亲,所以不会相信你将孩子交给唐三。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夜泉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害你的孩子,可是,他们会杀了我的孩子,他们恨夜嘉……”
云出的嘴唇颤抖着,想伸出将孩子抢回来,可那种渗透骨髓的无力感,绑住了她的手脚,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的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方小小的躯体,被许思思抱着,慢慢地远离她,远离她的实现,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多看几眼,她和南司月的孩子……
南司月刚赶至别院,便看见了黑甲兵全部朝一个白色的身影追了去,看身影,正是唐三,而唐三怀里抱着的,却是刚出生没多久的远方。
南司月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紧跟了过去,也不知道追了多远,等他几乎超过大路上的黑甲兵,就要到唐三身侧时,南司月才赫然发现:还是是假的。
红色的襁褓被风掀开,路出一角玉色的枕头。
他陡然收住脚步。
回望别院,那里已经清净一如当初。
南司月迅速转身,等他赶回房间时,只见满地晕倒在地的仆从和稳婆,还有几个被唐三顺手灭掉的黑甲兵。
然后,他看到了云出。
云出有点呆傻地坐在床边,手紧紧地拽着当初他从虫洞里给她带出来的两粒卵石,神色很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南司月心底发慌。
……没有孩子。
他迅速地在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孩子。
南司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轻轻地走过去,半蹲在云出面前,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又犹疑着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她,心思百转千回,到最后,化成了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心疼,那么疼,恨不得先不管不顾地将她抱在怀里。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现在,此时,想抱着她,哭也好骂也好气也好,只是不要这样平静。
眼前的光线被什么遮住,云出终于有所知觉,她缓缓地抬起头,晶亮的眼眸,如透彻的水晶,折射着层层光晕,有种说不出的华光四溢。
“司月。”她笔直地看着他,口中轻吐两字。
没有探寻,没有迟疑,她是那么坚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即便样貌不同,即便他没有出声。
她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
就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着他的气息。
南司月所有的打算和用心,都在她叫他的那一刻分崩离析。
或者说,就在她这样清清淡淡看向自己的那一刻,便灰飞烟灭了。
——他一直恨云出的自作主张,恨她不为他多保重自己。
那此时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想一个人承担本该发生在她身上的命运,却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置之不理,由着她,被别人欺负,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这样,便是伟大吗?
如此,便是爱吗?
南司月从未像此时这样厌憎过自己,他张开双臂,将那个小小的、虚弱的身体,使劲地箍进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去,从此可以不用挂心,将她所有的快乐不快乐,全部感同身受。
“对不起。”他修长的手指插-入她脑后的发丝,下巴靠在云出的耳后,低醇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哀痛与温柔,“我来晚了。”
他不该在刚才离开的,他应该在旁边好好保护他们的。
云出的手轻轻地抬起来,环住南司月的腰,轻声道,“回来就好。”
早也好,晚也罢,回来就好。
明明是四个无比清淡的字,南司月却在听见的那一刻,心痛如刀绞。
“她长的很漂亮,像你。”云出贴着南司月的胸口,继续说,“可他们把她带走了。”
“我知道,我会把她再带回来的。”南司月更紧地抱住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如她一样慌乱。
这是他的妻女,如果连他都沉不住气,还能指望她们去倚靠谁呢?
云出听完后,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等南之闲赶到的时候,只扫了眼前的那一幕,他的神色随即大变,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从他身后的南王府侍卫的腰侧,抽出一柄长剑,剑刃冰凉如雪,遥指着云出的背心。
“大哥,你已经没时间了。”他说。
南司月没有做声,仍然将云出紧紧地搂在怀里,没有理南之闲。
南之闲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挺起长剑,咬着牙,手腕往前一送。
南司月却在此时将云出抱着回旋了半步,那剑尖堪堪停在了他的肩前。
“大哥。”南之闲重重地唤了他一声,“如果你现在不忍,以后岂非更惨烈!苍生何辜!”
南司月还是没做声,他手臂用力,将云出更紧地搂入自己的怀里,他的表情在经过最初的迟疑后,越发坚定起来,那种纵千万人我亦往已的决绝,渗着冰凉璀璨的碧色双眸,炫目如封存万年的冰晶。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南司月抬头,灼灼地望着他,“这天下是沉是浮,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纵然天毁地灭又怎样,我只要她!”
南之闲倒吸一口凉气,他怅然地看了南司月一眼,然后往后退开三步,吩咐后面道,“马上将王妃诛杀!”
“看你们谁敢!”南司月撕开面具,冷冷地看着众人。
“王爷……”那些人看到南司月,哪里还敢动手,反而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
南之闲看得又急又愤,重新转向南司月,一字一句道,“大哥,这些人都是真心爱戴你,只要你一声令下,南王府这么多人,都肯为你而死,可是,你真的让他们因为你而死吗?”
南司月垂眸,怀中的云出,既乖顺,又安静,好像他们现在讨论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抱歉。”他轻声道。
同样清淡,但又觉得那么沉痛而决然。
说着,他缓缓地站起身,将云出打横抱起,再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拦住他,不能让他出去!”南之闲咬着唇,高声道,“如果此时放走了她,你们都要经受即将而来的浩劫!”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太明白南之闲在说什么。
他们始终没有上前拦住南司月。
这是他们了那么久的南王殿下,他们信赖于他,又怎敢去拦着他的路?
南之闲情知自己指挥不了众人,不由得跺脚,低声道,“去叫阿堵来!或者舞殇!南王府还有谁明事理的,统统叫来!”
众人对望了一眼,上前提醒南之闲道,“二少爷,阿堵大人和舞殇姑娘形如水火,唐公子特意交代过,别让他们在一块……”
自从上次阿堵的短暂变节后,舞殇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简直是动不动就找茬。
这也怨不得她,她本来就是一个爱恨分明之人,何况是被自己信赖的人背叛。
阿堵是心知有愧,就算舞殇在旁边怎么冷嘲热讽,他都不做声,一副忍辱负重的小媳妇样。
后来,连唐三都觉得舞殇欺负得太过分了,所以才有此交代。
南之闲此时哪里还管这种事情,他正要开口斥声,一抬头,便看见唐三重新折返了回来。
那些被他引开的黑甲兵突然撤兵了,事情是在太过蹊跷,他这才跑回来看看。
隔得老远,看见了南之闲带着的南王府侍卫,他略略放下心来,可是,再走近一些。
唐三怔住了。
此时站在众人之前,将云出抱在怀里的,不是南司月,又是谁?
“你——”唐三先是一喜,随即,也辨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能呆呆愣愣地看着南司月,半天才冒了一句,“你没死?”
这三个字一出来,便好像解开了一个魔咒,他突然正常起来了,眼中划过自嘲,然后展颜笑道,“你回来了正好,把你上次交给我的烂摊子全部收回去吧,不过,远方的干爹我是坐定了,你没有否决权。还有……”
“唐三。”南司月轻轻地打断他,扬眸,静静地看着他,“它们……还是要交给你了。”
唐三惊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醒悟到什么,转向南之闲,“远方呢?”
“被夜嘉那边的人带走了。”南之闲黯然道。
唐三一愣,旋即怒道,“那你们还在这里呆着干什么!”
远方还是出事了,可是,既然知道远方出事了,他们怎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呆在这里?!
话音未落,唐三便要转身去找夜嘉算账,南之闲却叫住了他,“唐宫主!远方暂时不会有事,我们会组织人去援救小郡主的。现在,帮忙拦住大哥!”
唐三诧异地回头看他们,一脸茫然,更多的,则是懊恼,“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夜嘉突然倒戈,远方被夺,这么大的事情,他们都放下不管,却在这里玩兄弟阋墙的玩意儿!
“唐三,必须现在杀掉云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南之闲一脸郑重道,“最多三日,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可是三日后,谁也不能再制住她。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云出了,因为远方而抑制的怨气,已经散发了。她会拥有灭世的力量!到时候,天下大乱,就远比一个夜泉更让人头疼了,这不是改朝换代,而是一个种族的灭绝!”
唐三怔怔,站在南之闲身后的人则皆变了脸色。
他们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剑上。
“唐宫主,如果你现在拦住大哥,一切还能挽回。”南之闲说着,转头深深地看着南司月,低声道,“如果云出有机会选择,这也会是她的选择,不是吗,大哥?”
南司月仍然未语,长而密的睫毛掩着他的眸,看不出表情,面沉如水。
而站在南之闲身后的人,则在一阵惊惧后,蠢蠢欲动。
“我管你们在搞什么鬼!”唐三沉默了片刻,突然高声斥了一声,秀美的脸上挂起一轮嘲弄的笑,手腕轻翻,长剑已经横到了胸口,他头也不回地对南司月说。
“带她走吧,马上。这些人我帮你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