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那两个打探消息的斥候,终于将昊天殿的情况代给了云出。
云出听完后,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忧虑更甚。
倘若矛盾没有激化,夜泉并不会真的动南司月,他们反而有时间从长计议。
现在,双方都已经到了这种白刃阶段,要想和平解决,太难!
简直不可收拾。
“王妃,不如我们去昊天殿接应王爷吧?”其中一个斥候建议道。
云出摇摇头,手扣着桌角,沉吟片刻,才轻声道,“过去只能添乱,现在,只能往好的方向想,王爷既然选择这么做,便一定有自己的万全之策。我们是要接应,但不是去昊天殿,而是在宫外,准备好骏马和离京路线,事情一了,必须能尽快脱身。”
那人‘喏’了一声,很快去着手安排了。
云出则缓缓地走出门外,望着不远处昊天殿巍峨的宫角,心中黯然。
夜泉和南司月之间,终于要到这种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地步了吗?
“王妃是要随我们一起出宫吗?”剩下的那个人,站在云出身后,谨慎地问。
云出摇头,“我要去昊天殿。帮我准备一套侍卫的衣服。”
“可是,现在昊天殿那边……”那人犹豫。
云出回头,朝他微微一笑,笑容恬淡而澄澈,“没事,我有分寸。”
她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每次出击,都将自己不管不顾,恨不得倾尽所有。
因为——她的生命里已经有了不能舍弃的人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一直以来,她的世界昏昏沉沉,她既勇敢又懵懂地往前冲,可突然有一天,一个人在她的世界外打开了一扇门,光芒倾洒而入,他倚着门,笼罩在光晕里,美得像个天神,可从此,也渐渐成为她的牵绊。
这种牵绊初时并不明显,可这几日,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才发觉,已经纠缠得那么深。
云出来到昊天殿时,那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夜之航也已经到了,南王府的那些人则手持利刃守在昊天殿门口,他们的阵法很是奇怪,人数上明明处于劣势,可是步伐奇幻,好像怎么打,都打不少一样。
当然,外面的士兵也不敢逼得太紧。毕竟,夜泉还在他们手中呢。
待夜之航莅位后,双方基本属于休战状态了。
大门洞开。
身为当事人的双方,却静静地坐在大殿右侧的椅子上,猛地看上去,颇为和谐。
南司月和夜泉的表情都看不出什么,南司月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夜泉的面色也很沉静,甚至于隐忍了。
站在夜泉身后的,还有十二个身后高明的暗卫,怎么看都不像被挟持的样子。
特别是云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南司月现在可是没有武功的……
昊天殿外,人影憧憧。
殿内却一派平和。
夜之航只身一人,从殿门走进去的时候,他在阿堵面前停了停,目光平和得近乎慈祥,似乎并没有责怪阿堵的意思,可是,正因为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难,才更让阿堵羞愤欲死,脸色惨白,头垂得极低。
夜之航已经毫不在意地走进了大殿。
南司月见他来,恪守一个晚辈的礼貌,尚起身淡淡地问候了一声,“老王爷。”
夜之航颌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挪向夜泉。
夜泉没有起身,他仍然僵硬地坐着,头侧向另一边。
“没想到短短几日不见面,南王殿下竟然恢复了武功?”夜之航到底是有阅历之人,不像夜泉那么掉以轻心,只凭着南司月呼吸的长短与步履的沉凝,也能看出端倪。
南司月但笑不答。
“那么,南王殿下是想用夜泉的命,逼老夫就范吗?”夜之航问。
南司月摇头,“老王爷尽可以将夜泉带走了,我用他的命,为阿堵还了他欠你的人情。”
夜之航愣住。
同时愣住的,还有站在外面的阿堵。
南司月方才嘱咐,让他‘放心’,原来,是这样帮他还人情。
用一个夜王的命,来还他区区阿堵的人情?
更确切地说,南司月拱手送出了现在唯一的保命符,只为了给他一个心安?
他何德何能,能担得起王爷这样用心对待?
可是,作为当事人夜泉却不乐意了,他沉着脸,听着这两人如对待一件物品一样讨论着他的生死,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讽刺。
表面上,他是风光无限的夜王。
骨子里呢,谁也不曾真的正眼看他,他只是一个有****运的命定者,只是夜之航的儿子,甚至——甚至是用来还人情债的一个工具!
“难忘殿下还真是大方得很。”他笑了笑,终于站起身,目光冰寒若噬,了无温度,“原来朕在南王心中的价值这么无足轻重,只能用来还一个无名小卒的人情债?”
南司月想气一个人的时候,确确实实可以将那人生生地气死。
南司月回眸,浅笑,“棋已下完,陛下受惊了。还这个人情,只是本王讨个巧而已,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夜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南司月的注意力,却已经重新挪到了夜之航身上,“老王爷,又险胜你半子,这一次,总能给我一个明确地答复了吧?”
夜之航微叹。
是啊,这才是他布下的、真正的棋局。南司月走到这一步,便已经是赢了。
根本不用等一月之期满。
在这场争斗中,夜泉不如南司月,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所以,他只能接受南司月的提议。
“这是我的扳指。”夜之航沉吟片刻,终于从大拇指上,抽出一枚莹翠欲滴的扳指,郑重地递给南司月,“有此信物,老夫的旧部都不会再为难南王,只是,南王也要信守自己的承诺。”
“老王爷放心,功成之日,便是我身退之时,如有违背,便如此椅。”南司月方才已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了身侧檀木椅的扶手上,此时话音方落,那檀木椅立成齑粉。
夜之航的眸中划过惊异,随即,悄无声息地掩住了。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夜泉一直站得笔直。
那瘦削的、单薄的身影,甚至,有点微微地颤抖。
多么明显,他被无视了。
即便他千辛万苦,到了这样的高度,他们依旧不曾问询过他的决定,只当他是个棋子,或者——一个奖励品?
夜泉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很生气,可是,站着站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真的,他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只觉得那么好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夜之航与南司月都已望向他,夜之航轻叹一声,他轻轻都走过去,扶住夜泉颤抖的肩膀,低声道,“我已经误了你多年,不能再误你一生,孩子……”
“谁是你的孩子?”夜泉猛地抬头,目光冷如南极最寒的冰川,薄薄的唇,却勾出一轮让人炫目的笑,那噙着的笑,与眼角的寒意,相映生辉,有种奇异的、璀璨的错觉,那么刺眼,让人心惊。
夜之航仍然平和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不杀我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敢杀我,因为,如果我死了,你与夜之航的协议也就告终了,所作的努力也就付之东流了。”夜泉再也不看夜之航,他径直地走到南司月面前,盯着他,仍然在笑,“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想杀你,你只有挨打的份了?”
“夜泉。”夜之航在他身后低声道,“为父已经答应南王了。”
“那、是、你、的、事。”夜泉猛地转身,目中杀机顿现,“你凭什么一再主宰我的人生!是,我是你的儿子,对于这个事实,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谁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可那并不代表,我要将自己的一生,都要放在你的手里、随你揉捏!夜之航,我是一个人,我有自己的取舍,你能不能不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为我做决定!”
“……很好,老夫选择帮南王,也不过是老夫的决定罢了,与你似乎并无关系。”夜之航被夜泉抢白了一番后,并没有什么恼意,只是转过身,看着面前与自己面容相似,但性情没有一点相同的夜泉,平静地驳了一句。心中却哀哀地叹了一声:他心中,终究是在怨的……、
怎能不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