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微微地握成半拳,想抗拒他这样绝对不可理喻的行为,可又有点不舍。
人在那片刻的痴傻后,终于一个激灵,恢复正常。
“无……无聊。”她脸色绯红,咬牙,切齿,抽手低头间,连脖子都红了。
南司月也松开了她,很自然地整了整衣襟,还是安然乖顺的模样,既清冷又无辜。
云出则扭过身,撒着腿跑了出去。
只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哎哎,王妃,伞!伞!外面还在下雨呢!”
那个傻丫头,竟是这样冲进了雨里,连伞都来不及带。
南司月抿嘴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没过多会,笑容又一点一点地敛了起来,神色变得幽思莫名,不可名状。
刚才握住云出的手,也一点一点地握紧。
她现在宛如一只无头苍蝇,他又怎忍让她再继续乱撞?
云出确实是连伞都没拿,便冲进了雨幕里,只是,被凉雨这样劈头盖脸地淋着,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心中慌乱莫名,脸颊更是红得发烫。
她在雨中站着发了一会呆,目之所及,全是苍茫茫的雨色,蓦然间,不知道还有何处可去,除了回去。
这样一想,云出顿时有点沮丧,低下头,灰头土脸地又往驿馆走了回来,刚走到驿馆门口,便看见一个人撑着油纸伞,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很安静地站在大门边。
雨幕还是很密,溅起的雾气,将灯笼的红光也晕染得恍惚而缱绻,南司月撑着油纸伞的画面,无端端,让云出记起那日在乌镇,她在楼上看到他时的模样。
那种暖暖的感觉,好像从江南水乡,从小桥流水,从他提着的灯笼撑着的伞下,一点点地弥漫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又胡乱地抹了抹脸,这才走过去,也不说话,仍然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接过灯笼,“我回来了。”
“嗯。”南司月似乎料定她会回来,既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喜,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平淡地应了声,将油纸伞往她那边稍微偏了偏。
雨丝刹那间打湿了他的另一边衣衫,却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头。
云出又抹了抹脸,不知道为何,又抹了一眼的温热。
“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他的。”她突然驻足,冷不丁地说道。
“嗯。”依旧是平淡至极的应声,可是很认真很专注,没有一点不耐烦,更没有丝毫轻忽。
“可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他现在一点都不喜欢我,如果我缠着他,就是无理取闹,就给他增添麻烦,而且——他真的变了,变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云出说着一些凌乱的句子,南司月只是静静地听,一脸的耐心诚恳。
“我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就此放下,除了故交,什么都不要再提?”她仰面,迷惘地问他。
或者,根本只是问自己。
她不是没有追随唐三的勇气,而是,这份勇气在唐三眼中,却只是一个麻烦罢了。
既如此,她又该怎么继续呢?
南司月沉默了许久,然后,手一松,油纸伞顺着风,吹出老远。
他张开双臂,将云出轻轻地拉进自己的怀里,让她埋头在自己的胸前,手则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双臂紧了一紧。
“跟随你的心吧,云出。”他在她耳边,梦呓般轻叹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旁边,你转身就能看见。”
云出不做声,只是小狗一样,使劲地往他怀里钻,头顶的绒发柔柔蹭着他,撩撩扰扰,如在心间。
回到房内,又重新洗了澡,云出在穿衣服时突然想起自己从扁舟下来时,南司月说,“你怎么总是把自己弄得湿漉漉的……”
如今想来,这真的是实情。
她每次见到南司月都很狼狈,湿漉漉的时候是大多数。
——没办法,长在水边,多多少少会与水有点缘分的。
她傻笑了一声,将领口整了整,又为自己倒了杯热茶,这才施施然地走出房去。
南司月也在方才淋湿了,此刻大概同样在房内沐浴更衣呢。
他这么爱干净的人,当然不会像云出一样,怎样都能自在。
云出也不急着吵他,她端着热水,慢悠悠地晃啊晃,终于晃到了上官兰心的房门外。
下午落水的事情,明显不是意外,而是上官兰心自个儿跳下去的。
而且,她醒来后,只言不提江玉笛的事情,也让云出感到奇怪。
反正,上官兰心这次的行为,真是怎么想怎么可疑啊。
正琢磨着,她已经踱到了房门外,兰心还没睡,屋里尚亮着灯呢。
云出上前礼貌地敲了敲门,然后,也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她已经异常坚定地推门进去了。
上官兰心正坐在床沿边发呆,听见声响,她诧异地抬起头,见到云出,正想问她什么事,云出已经抢先开口问,“是不是那个姓江的不要你了?”
上官兰心愕然,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云出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走到窗前的八仙桌旁,自个儿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望着上官兰心,继续问,“他的理由一定是,他现在是个废人啦,你又是上官家的小姐啦,不忍心拖累你啦,这种鬼话,是不是?”
这一次,上官兰心纯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姑娘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鬼才跟着你们。”云出撇嘴道,“这种说辞我听多了,自己懦弱不敢面对,却不敢直说,还硬把自己说得多伟大。你也别为这种人伤心了,更犯不着寻短见,反正,江玉笛这样的货色,咱不稀罕,恩?”
上官兰心低下头,好像在很仔细地研究着自己的脚趾头,正在云出打算继续游说时,她才幽幽地开口道,“可我已经有了身孕,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云出眨眼,呆住。
“你……你……你怀孕了你还投河!”她瞠目结舌,有点激愤地说,“一尸两命,就为他?他也配?!你为他死,还不如改嫁呢!”
“可是上官家的女儿,一旦嫁了人,就得生他们的人,死是他们的鬼,不可二心。”上官兰心摇头,低声道,“否则,当年南王妃早立刻了老南王,又何必到最后郁郁而终?”
“什么南王妃,什么郁郁而终?”云出眨巴眨巴着眼睛,脑中直觉地悟到:这是一个大八卦啊。
南司月的母亲竟然是郁郁而终,与传言中的伉俪情深实在大相径庭,难道,不仅仅是因为刘红裳的原因?
“我是上官家的旁族,并不是本族的小姐,来龙去脉并不知晓。只是听母亲说,当年的南王妃,原是属意并肩王的,只因家族迫力,才嫁与了老南王。后来并肩王几次三番地与南王起争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上官兰心犹豫了一下,因面前的女子是救她两次的云出,故而将话尽数说了出来,“我母亲曾是南王妃未嫁之前的伴读,后来,南王妃省亲时,我被母亲带着,有幸见了她一面,当真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论姿色,应该不比后来的传言倾国妖世的刘红裳差。而且,老南王大概是真的喜欢她,这才一直不甘心,一直与并肩王争锋相对。”
云出听着,口张得老大,心中不免又为师傅鸣不平了。
搞了半天,老南王利用她打击并肩王,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女子而争风吃醋罢了。
可怜一代美人,就为这样一个男人毁了。
云出不住地唏嘘,又想起这个男人可是南司月的生父,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儿子不像老爹那样混账。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女人这一生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与你的美貌你的才智,都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命!嫁给江玉笛的最初,我何尝不也是幸福的,即便是遇到了如今的事情,也不过是我的命。改嫁……呵呵,谁知道我又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上官兰心低下头,抑郁地苦笑道,“不过,我也不会再有轻生的打算,先找个地方,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
“你能想通就好了……”云出挠挠头,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太有效能安慰人的话,她又呆坐了一会,交代上官兰心好好休息,这才退出房去,为她掩好房门。
待她在房门前一回头,便看到换了一身淡紫长袍的南司月,很安静地站在对面的长廊下,似乎在倾听午夜渐歇的雨势。
云出看得心中一动,忽而想到:如果老王妃心中只有并肩王,那对这个她与老南王的儿子,只怕,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喜欢吧。
孩子,只有在最幸福的时候降临,才能完整地享受到那份属于他的幸福。
这个猜想,让云出涩然。
——只是,在她为他心疼时,却忘记了,自己或者比南司月更惨。
非但从未见过父亲,还要一直照顾着神志不清的母亲,直到她过世。
“喂,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渡江赶路呢。”她笑着,冲着那边的南司月大声喊道。
南司月朝她侧过头,那一刻,云出几乎以为他看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