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嬷嬷最为机灵,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当即答道:“回娘娘话!奴婢们进了侯府,只是听从锦安候夫人的安排,去验看了她指定的一位姑娘,至于那姑娘到底是不是古大小姐,奴婢们却不清楚。”
锦安候夫妇听了这话,脸色都很难看,赵恬不由的开口问道:“母后,你这话到底是何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再验!”皇后慢悠悠道:“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大小姐与二小姐一起验了。”这话,她说的意味深长。
皇后不是一个轻易就会认输的人,她也从来也不相信自己会失手,而龚嬷嬷今日在大殿上所说的话也绝不可能是假话,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她都已经算计好了!
但事到临头,却出现了这样的差错,皇后的眼中有隐藏不见的一丝杀气一闪而过, 她是个反应迅速的人,很快便从这其中查找原因,而古家两姐妹长的一模一样的事情是第一个涌入她脑海之中的。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掉包计这样的想法便冒了出来,皇后久居宫闱,对一切阴谋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她当机立断的当堂提了出来。
人人都被她的这个想法给惊到了。
“皇后,你说什么?!”皇帝十分诧异道:“要将锦候府上的两位小姐全部验身?真是荒谬!”他说着,狠狠的甩了一下袖子。显见得,他根本就不会同意这样的说法。
赵恬听到竟然连古月华都不能幸免,也要验身,顿时气的大怒,冷冷瞧着皇后道:“母后,你说的也太离谱了,锦候与夫人是那样的人么?你怎么能当堂污蔑一个臣子的清白!”
“你身为太子,就是这么跟嫡母讲话的?”皇后听了这话,不怒反笑道:“古大小姐验身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大的反应,她才是你的未婚妻!如今我们说的是二小姐,太子殿下,你又为何如此激动?本宫怎么觉得,你更在乎古二小姐一些?”
“母后不用揣测了!华儿是彤儿妹妹,那自然也是本宫妹妹,本宫才不会让她遭受这样的屈辱!”太子反唇相讥道。
皇后依旧笑的云淡风轻:“妹妹?哦?那半个月之前,是谁在皇上面前求情,要让皇上解除了古二小姐敏王妃的婚事?”
赵恬听了这话顿时气的满脸通红,这件事情他是单独与皇上说的,皇后怎么会知道!
皇后见他无话可说,正想趁胜追击,就在这时,一旁的皇帝轻轻的咳嗽一声道:“你们俩不要吵了!吵的朕头疼!罢了,这件事情朕还是问问锦候有何想法吧!”说着,转头看向了锦安候。
锦安候气的脸色铁青,双手哆嗦,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一颗愤怒到了顶点的心平静下来,他转过了头,双目直直的望向皇后,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当真是言辞锋利,一旦听说我家彤儿是清白之身,立马就提出本候将女儿互换这样的事情来,您为了一个梁公子,可真是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不错!本候是有两个女儿,而且长的外人难以分辨,但是,那是外人难以分辨,却不是所有人都分辨不出来的。娘娘非得要以验身这样的手段,一验再验来以证清白吗?真的要用如此的手段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微臣一家么?”
“锦候!你不要听这个无知妇人的话,她是胡咧咧的,朕不会相信的!”皇上见锦安候明显气恨已极,当即出言安慰。
“锦候这么说,是有法子能证明古大小姐就是古大小姐么?”皇后听了锦安候的指控,再听见了皇上的诛心之言,竟然仍然没有翻脸,依旧笑眯眯的,只是这笑容怎么瞧怎么阴森。
“没错!”锦安候阴沉着一张脸道:“众所周知,我家彤儿在参加赏梅宴的时候,因为被人污蔑而以死来证明清白,她脖子上的那道伤总不是假的吧?当日赏梅宴微臣的另一个女儿当时在家养病,她脖子上是没有伤的,只要能够证明龚嬷嬷与纪嬷嬷等人在验身的时候,验的是脖子上有伤之人,那就一定是彤儿没错了!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么!”
皇后听了这话,顿时一愣,然而很快她便恢复过来,脸上重新带上笑容道:“侯爷说的是,这么大一个区别本宫竟然忘记了,只是,”她转过头来,看了龚嬷嬷与纪嬷嬷一眼道:“两位嬷嬷,你们当时验身的时候,可曾注意到古小姐脖子上的伤么?”
龚嬷嬷立即答道:“回娘娘话,奴婢未曾注意。”
然而纪嬷嬷却道:“回娘娘话,当时龚嬷嬷头上被古大小姐给打伤了,一直在外头歇息,后来进去验身也只不过呆了一刻,没有注意到古大小姐脖子上的伤也是有的,但奴婢却是与其她几位嬷嬷将古大小姐从头看到脚的,她的脖子上的确是有伤,奴婢们能够闻到浓浓的药膏味道,对了,奴婢们验身完退出去之后,徐太医当即进去给古小姐换药了。”
她这一番话,算是完全证明今日被验身的人就是古月彤了。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算是明白所有事情的经过了,听了此言,他当即正色道:“原来是这样!这足以证明梁晋乃是胡言乱语之人,是他心术不正当众污蔑古大小姐,对她的名声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害,来人!将梁晋押下去,杖毙!”
话音刚落,外头便走进来好几个侍卫,当堂便将梁晋像是一条死狗一样的拖出了大殿,他一直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皇上!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十分响亮,皇上皱眉喝道:“乱臣贼子,居然到此刻也不死心!还在攀污他人!来人!将他嘴巴堵上!堵上!”
“是!皇上!”门外侍卫们应了一声,当即有人迅速拿出一团破布,将梁晋的嘴巴堵上,拖走了。
但皇上似乎还未消气,他再次下达了一道命令:“太尉梁庆安,教子无方,纵容其污蔑他人清白,险些酿成大错,现将其贬职,全家收押入狱!”
这最后一道命令出来,不仅仅是皇后,就连锦安候夫妇与太子都吃惊的长大了嘴巴。
皇上这处罚,似乎也太严重了一些吧?
然而皇上却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一直到传旨的太监出了御书房,他才转过头来,重新在脸上挂上一丝笑容来道:“锦安候,今日之事,算是让你们受了些委屈,对于这样的惩罚,你可还满意?”
满意?皇上抓住梁晋一家往死里坑,但对于真正将古家往水深火热上推的皇后却连责罚都没有一句,偏心的如此明显,当他看不出来么?还问他满不满意……
锦安候瞧着皇帝,皇帝也在瞧着他,两个中年男子对峙,明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可是大殿之上的气氛却忽然空前的紧张起来。
锦安候夫人的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她张了张嘴,想要打破这份平静,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赵恬,他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因此聪明的没有开口。
良久,锦安候才慢慢收回目光,垂头道:“皇上,微臣一家今日虽然是受了委屈,但是,事情是梁晋做的,您却惩罚梁晋一家,是不是牵连太多了?”
一旁皇后听了这话,连忙附和道:“是啊皇上!您看锦侯都这么说了……”
“你闭嘴!今日之事,你觉得你自己没有责任么?朕等下再找你算账!”皇后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皇上顿时勃然大怒,打断道:“好好反省一下!”
皇后顿时满脸错愕,但紧跟着她的眼圈儿便泛红了,仿若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但皇上已经不理会她了,而是转过头来瞧着锦安候道:“你们回去吧!好好的歇一歇,让朕的好儿媳不要多想,安心做她的新娘子就成,大婚之期可就只剩下一个多月了,你们可要让她早些恢复过来啊!”
锦安候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一些,他点点头,道:“微臣代小女向皇上谢恩,多谢皇上肯相信她的清白。”
“看你说的,朕肯定相信彤儿的清白了!”皇上听了这话,当即呵呵一笑,只是眼神里的深意,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谢皇上。”锦安候道。
皇上顿时将目光转向了太子,瞧了他一眼道:“恬儿,今日你媳妇儿受了大委屈,朕公务繁忙,没空去看望她,你随锦侯一起出宫,去侯府看望看望彤儿!”
“是!父皇!”赵恬当即应道。
众人请了安之后便告退离去。今日这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当大殿之上只剩下皇上与皇后之时,皇上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他冷冷的瞧了皇后一眼道:“那梁太尉是你娘家侄媳妇的外家,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你一手在背后策划的!”
“皇上!臣妾冤枉啊!”皇后听了这番指责,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道:“这真的不关臣妾的事,臣妾,臣妾只是想要替皇上您查明真相罢了!但凡有所疑虑,臣妾都想彻查清楚,没想到却弄到了如此这般境地,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啊!”
“你是不是故意的朕知道!”皇帝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声音冰冷道:“只是,你没有确切的证据,就急功近利的想要这段锦安候的这一条臂膀,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先皇定下这桩婚事,这么多年,你以为朕就没有想过法子让它土崩瓦解么!你就是再想为朕分忧,也不能这么做!”
“是,皇上,臣妾打草惊蛇了。”皇后听了此言,当即垂泪道。
皇上听闻此言,重重的叹息一口气道:“朕处置梁晋一家,也是为了安抚锦候的心,污蔑他的女儿不贞,这条罪名实在是太大了,难免不会在他心里留下裂痕,为了安抚住他,朕只有重重的处置梁晋一家,这样才能将锦侯心中的愤恨消弭于无形,你知道么?”
“是,臣妾明白。”皇后擦了擦眼泪,哀哀道:“可是,只为了一个女子,你却要发配梁晋一家,这也……”
“你别觉得不公平!既然敢谋划,那就要承受该有的后果!”皇上扬眉道:“莫非,皇后是在怪朕太心狠了?”
“臣妾不敢!”皇后闻言,当即连连告罪。
“罢了。”皇帝摆摆手,道:“朕累了,你跪安吧。”
皇后闻言,抬眸瞧了皇帝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便再不敢多言,垂首应了一声是,便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等他离开,皇帝却又对着高公公道:“你去,亲自将纪嬷嬷悄悄的带进来见朕,知道么?”
“是,皇上。”高公公不敢怠慢,当即应了一声。
皇帝说完话,便回到御座旁坐下,仰面靠着椅背,双目微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刻钟之后,纪嬷嬷便到了。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行了行了!”皇帝不耐烦的打断道:“朕叫你来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那么,不知道皇上喊老奴过来,究竟所谓何事?”纪嬷嬷当即开口。
皇帝定定的瞧着她,过了好半天才道:“你今日替古大小姐验身的时候,可曾在她的后肩胛骨上,看到一颗红痣?”
“红痣?”纪嬷嬷听了这话,当即深深的沉思起来,她努力的将自己当时验身的结果回想一遍,转身对着皇帝道:“皇上,奴婢可以确定,古大小姐的肩膀上,并无一颗痣,别说红痣了,就是黑痣也没有一颗。”
“没有?”这次轮到皇上吃惊了。
然而纪嬷嬷看到他这幅模样,心底里却忽然掀起了惊涛骇浪来,一个当朝的皇帝,竟然询问一个臣子家中的嫡女身上有无红痣,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
然而她纪嬷嬷毕竟是宫中的老人了,她十分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越是吃惊,就越是要保持平静,要是敢有一丝异常露了出来,就有可能遭到杀身之祸。
这件事情,她也根本就不敢往外吐露一个字,就连她的主子淑妃娘娘,也是不能!
果然,皇帝在皱眉思索了一阵,觉得无果之后,当即对着纪嬷嬷吩咐道:“朕询问你的这些话,你会不会告诉别人?”
“回皇上!奴婢今日没有来过御书房!也没有听到任何话!”纪嬷嬷连忙颤抖着声音道。
皇上顿时满意了,他挥挥手道:“很好,你退下吧!”
“是!皇上!”纪嬷嬷心跳如雷鼓,却依旧面色平静的缓缓退了出去。
屋子里,皇帝将御案上的一个暗格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根翠玉雕刻成的桃花簪,拿在手里细细的琢磨,嘴里喃喃道:“阿萝,那个孩子,真的,不是你的么?”
……
锦安候夫妇一起回到侯府里面,太子赵恬一路跟随,然而出了今日这样的事情,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们,只能沉默不语的坐在一旁,及至到了侯府,众人只是简单客套一番,赵恬便去了海棠苑。
锦安候夫人也跟着一起去的,只不过,她是在花厅里呆着,将卧室留给了赵恬,吩咐下人准备晚膳事宜,至于侯府里面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心情处理。
锦安候去了书房,一直坐了好几个时辰都未曾出来。
宫里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虽然古月华呆在侯府里面出不去,但她有赵靖西送给她的几个身手不凡的侍女,想知道什么,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于赏梅宴上后续发生的这些事情,她真的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了。
不过,这件事情,皇上的态度却甚为奇怪。自穿越以来,古月华一方面在想法设法的避免让古家的人出现上一世的情景,但另一方面,她也在苦苦的思索着,一个赫赫有名的锦安候府,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走向灭亡的?
这其中的缘由必定很是复杂,绝不是那么简单。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的清楚,也不是一两件事情就能促成的,上一世的古月华是个笨蛋,到死都没能弄明白,这一世,古月华决不能让这样的覆辙重蹈!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古家的一份子,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父亲锦安候最后会落的那个结局。
而锦安候夫人,古月彤兄妹,则根本就不在她的考虑当中。
皇上对待古家的态度很是奇怪,他明明知道古月彤就快要大婚了,却偏偏同意了皇后的无礼要求,让宫内的嬷嬷来检验古月彤到底有没有失身,这既有顺水推舟之意,当然也有他自己的意思在里面,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古月华坐在窗下,努力的思考着这其中的原因。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下一刻,一件披风便披在了古月华的身上:“小姐,梅花虽然好看,您也不能一直都这么看着啊?这样会伤了身子的。”琉璃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暖暖的,带着深深的关切。
古月华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没事,只是在努力的想一些事情罢了,你不用管我,去歇歇吧!”
“小姐,哪里有奴婢休息,却不来伺候小姐的道理?”琉璃听了这话,当即笑道:“之前您两三个月都不在家里,我们就是想伺候您,也是没法子,如今您好容易在家了,奴婢们又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这话将古月华说的无力反驳,她无奈的瞧了琉璃一眼,叹息一口气道:“罢了,你既然想要如此卖命,你家小姐我要是不同意,岂不是阻碍了你伺候的机会?”说着,她转头瞧了一眼外头的花海,对着琉璃道:“我想吃梅花酥了,你会不会做?”
“这个小意思!”琉璃当即爽快的道:“小姐,你既然想吃,那奴婢立刻就去做!让锦瑟过来陪着您!”说着,一溜烟的窜出屋去了。
古月华看着她一阵无语,她真的真的只是想要清净一会儿,有这么难么?
一直到华灯初上,落梅居里到处点上灯笼,层层若雪的梅花依旧若隐若现的印入每个人的眼帘里,古月华还在细细的思索着,只是这个时候,她心里面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来:是不是从一开始,皇上就是不想让古月彤嫁给太子的?他想要阻止,却又无法出面,因为这桩婚事是先皇的遗诏,他不能,也不敢不遵从。皇后揣摩出了他的心思,所以才会处处的针对古月彤,针对古家?
古月华的手忽然就颤抖起来了。
“小姐!快过来用晚膳吧!您最爱吃的梅花酥已经做好,再不吃,可就凉了!”琉璃在一旁喊道。
古月华回过神来,当即点点头,只是坐在饭桌上,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几个丫头看她心不在焉的,也不敢多劝。
饭后,古月华却破天荒的开口道:“琉璃,你去将那件锦织镶毛的披风拿来。”
琉璃顿时一愣:“小姐,你要出门?”
古月彤点点头,道:“好久没有去看父亲了,此时他一定是在书房,我去看看他。”
“小姐,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侯爷恐怕没有心情见您吧?”一旁的锦瑟迟疑道。
古月华摇摇头,轻声道:“我知道。只是,我依旧要去。”
琉璃看她神色如此坚定,无奈的叹息一口气,去衣橱里将那件披风找出来,替古月华披上,而锦瑟早已经忙忙的灌了个热热的汤婆子过来塞在古月华手里,好一通忙乱之后,古月华终于出了屋子。
她回过头来,对着身后一群的丫鬟婆子道:“琉璃跟着我就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小姐!这怎么可以!”锦瑟当即喊道:“晚上天黑,小姐您怎么能只带一个丫鬟呢?这万万不可!”
古月华摇摇头,道:“我不想说第二遍,听话。”
锦瑟等都低下头去。
古月华挽着琉璃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外走去,月黑风疾,琉璃手中也只提了一个纸糊的灯笼,从落梅居到锦侯书房,从内宅到二门边上,短短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就能走到,偏偏她们却走了很长时间。
在距离锦侯的书房只剩下两条走廊之时,一直都在暗中呆着的云朵却忽然现身,低低说道:“小姐!前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