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古月华第二日一早起来,锦瑟伺候着她洗漱,云朵从外头走进来道:“小姐,侯爷回来了。”
古月华把玩着桌上一支碧玉簪子的手顿时一顿,她慢慢将簪子放回到桌上,回过头来问道:“他去哪儿了?”
“回小姐话,侯爷一大早回来,直接就去了夫人的惊鸿院。”云朵答道。
古月华点点头,脸上不见丝毫多余的表情:“你去吧!继续看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回来禀报于我。”
“是,小姐。”云朵应了一声,当即点头退下。
古月华吃了早膳之后,看天气暖和,便拿了本书坐在靠窗的凉塌上翻阅起来,姿态又慵懒又悠闲,昨日锦安候夫人打的那一巴掌,已经淡的快要看不见了,再加上古月华今日少有的敷了粉,所以精神气儿看着却是比昨日要好一些的。
只是,这也太悠闲了,一点也不像是胸中有谋划的样子,琉璃侍奉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半天,但却始终都没有将这话问出口,她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家小姐这一次回来,似乎是变了,对待夫人与世子等人,态度又更冷淡了一些。
就在这时,古月华忽然从书中抬起头来,对着她问道:“对了,这个苏姨娘,到底是怎么爬上我爹的床的?”
琉璃听到她这么问,顿时一愣,却有些欲言又止的道:“小姐,苏姨娘是侯爷的女人,您似乎是……”
“我管的太多了是不是?”古月华打断琉璃的话道:“你想说,那是侯爷的事情,我这个做女儿的,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对付她对不对?”
琉璃看了看古月华神情,低低道:“小姐,您该不会是因为夫人的缘故,所以才……”
“不是因为我娘,而是我爹!”古月华淡淡道:“这个苏姨娘,绝对不简单,一定在暗中的谋划着什么,说不定,锦安候夫人的位子,她还看不上眼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古月华心中是无比惆怅的,因为知道前尘往事,所以她百般用计,撵走了丁海兰,本以为前世的结局已经算是解了,可是没想到走了丁海兰,又来了苏姨娘!
这一幕打的古月华措手不及,等她知道的时候,这个苏姨娘已经入府了,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可她却知道,这个苏姨娘绝对不能留在古家!
“小姐,你说的,不太可能吧?”琉璃听了古月华的话,不由的大吃一惊道:“那苏姨娘,原本是夫人身边的婢女,名叫苏香,平日里一直都闷声不吭的,咱们侯爷身边只有夫人与徐姨娘两房夫人,这在京城里已经是很少见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侯爷的床上爬,全都被夫人给挡下去了,没想到最终却让这苏香占了便宜,不过夫人看她还算还是乖巧听话,便留着她了,以奴婢来看,这苏姨娘肯定是想要牢牢抱住侯爷这个大腿的,她怎么可能还有别的目的?”
古月华听了这话,当即抬眸:“苏姨娘名叫苏香?”她闭上眼睛,仔细的在心里面回想着,但最终却全无印象,只得放弃了,开口问道:”琉璃,你可认得这个苏香?以前有过来往么?”
琉璃道:“小姐,苏香算是从小在咱们侯府上长大的,奴婢也是,所以一直都认得她,她还算是老实,人多的场合就会害羞,平日里也是闷声不吭的,不像是小姐你说的那样啊!”
古月华听了这话,却是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她冷冷一笑,道:“越是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 这个苏香要是真的如看起来那么平常木纳,那么今日就不会是她做了我父亲的姨娘了,昨晚上云朵汇报的消息你听见了没有?敢于收集证据对付我母亲的人,并且丝毫也不肯顾忌自己才刚刚在侯府里站稳脚跟,这样的人,能算是老实人么?”
琉璃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好半天才苦恼的道:“可是,小姐,你也不能根据这个,就认定她别有异心,人做什么都要有目的,苏姨娘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这就要问她自己了。”古月华合上书本,瞧了琉璃一眼,淡淡道:“总有一日,我会撬开这苏香的嘴!”
琉璃点点头,道:“奴婢听小姐您的。”
古月华满意的笑笑,正要答话,萍儿忽然从外头走进来禀报道:“小姐,大小姐她出门去了,跟世子爷一起,坐的马车。”
古月华听了,顿时唇畔一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道:“好,我知道了。”
然而萍儿却童心未眠,眨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带着丝丝希冀的问道:“小姐,咱们的计谋能够实现么?”
“你怕什么?自然是能够实现的。”古月华淡淡道:“即便是我大姐察觉了出来,那也无妨,她根本就查不到我的头上。”
“小姐说的是。”萍儿低头。
古月华命她们都下去,自己依旧稳稳的坐在榻上翻看着手中的书。
……
锦安候一连好几日忙的脚不沾地,连自己的家都没怎么回,如今差事办完,好容易闲下来,他先是回去惊鸿院里看了看自家妻子,坐着说了会儿闲话,便回去了书房。
“夫君,你也别太劳累了,皇上既然放了你两日的假,就好好歇歇。”锦安候夫人知道丈夫一向爱在书房里呆,即便是没有公务也不会闲下来,怕他再拼命工作,因此嘱咐道:“别摆弄你书房里的那些个书了,知道么?”
锦安候点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每回我去书房,你都是这么说!”说着,呵呵一笑,伸手在自家夫人的肩膀上拍了拍,这才转身离开,锦安候夫人目送着他离开,眼中盛着一波温情。
很好,他既没有提起徐姨娘,也更不曾提起新纳的苏姨娘,很好!
想着,锦安候夫人便去处理府中庶务了。
锦安候一路来到书房,半路上碰见自己新纳姨娘身边的丫鬟前来相邀,他一口便给回绝了,在妻妾这件事情上,他一向都是恪守严规的,既然正妻邀请,他都没有留下来,又怎么会单单去一个姨娘的屋子里呢?
锦安候稳稳的坐在书房内,心如止水,他随意的朝着桌上扫了一眼,收回目光之时,眼角忽然看见自己平日里用来办公的那张桌子上,静静躺着一本杂记。
他的书都在书架上摆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锦安候感觉一阵奇怪,不由的拿起书来看了一眼,却觉得这书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但的确是自己的,好似在很久以前,他借出去了似的。
但借给了谁呢?锦安候拿着书,随意的翻看了两页,见这书保存的很是干净,他便满意了,合上书刚想放回书架上,忽然他又迟疑了一下。
这书, 他似乎是在半年前借给了小女儿古月华……
锦安候顿时一愣,借出去的书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小女儿将书还回来了。他没有见到古月华,那就说明,书是这两日还回来的。这个小女儿,都这么多天也不肯露面了,唯一露一次面却还专挑他不在的时候!这个孩子!
锦安候无奈的笑笑,站起身来,走到书房门口问道:“这几日,都有谁来过这里?”
守卫们听了这话很有些莫名其妙,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越队即应道:“侯爷,属下一直都守在这里,这几日根本就没有人来过这里!”
“没有?”锦安候顿时愣住了,他记得之前小女儿是没有还书的,但这书这几日出现在这里,那就证明古月华来过,可如今这侍卫却说没有?
“二小姐也没有来过?”锦安候忍不住问道。
那侍卫听了这话,当即诧异道:“侯爷,夫人这几个月一直都将二小姐禁足,她一直都没出过院子,又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呢?”
“禁足?华儿不是身子不舒服,不宜见人么?”锦安候心中的诧异更深了。
那侍卫低头道:“侯爷!这个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锦安候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挥挥手,命令侍卫们退下,自己低头瞧了瞧手中的书,忽然间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去看看小女儿!
不行!他还是先去问问夫人,为什么这侍卫说二小姐被关了禁闭,而他却是从来也不知道这件事?
事不宜迟,锦安候说走便走,当真是迅疾如雷,才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他便走到了惊鸿院门口,正预进去,他忽然看见几个丫鬟婆子在院外廊下站着,当即招手道:“你们给我过来!”
几个婆子正在闲聊偷懒儿,冷不丁被人喊叫,转头一瞧,发现竟然是锦安候,正威风凛凛的站在一旁,顿时吓了一大跳,忙连滚带爬的过来请安道:“奴婢参见侯爷!”
锦安候也不叫起,只盯着她们问道:“你们说说看,二小姐是不是被关了禁闭?”
几人听了这话,顿时愣了一下,她们没有想到,二小姐都被关了几个月了,侯爷竟然还不知道!估计,是夫人的手笔吧?
几个人心知肚明,但却丝毫也不敢在锦安候面前暴露万分,只低低道:“侯爷,您听谁说的这事儿?二小姐只是做了错事,夫人命她面壁思过几日罢了,哪里就关了禁闭了?不知道是何人到您面前嚼的舌头根?”
“做了错事?”锦安候放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审视的盯着眼前的几个婆子瞧,瞧的她们胆战心惊,站在那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才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带着本候去落梅居里看一看?”
“侯爷!这万万不可!”几个婆子听了这话,当即跪了下来,急道:“这事儿还是通知夫人比较好,怎能让侯爷您如此劳累?”
“是么?”锦安候听了这话,唇畔顿时溢出一丝冷笑来,此时此刻,他已然对自己的妻子有所怀疑,又怎么肯信这几个婆子的话呢?女儿被关了禁足,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他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几个婆子,眼神凌厉的差点将她们吓昏过去,浑身颤抖如筛糠,好半天都不能平静下来。
“废话少说!带本候去落梅居!敢啰嗦直接现在就咔擦了你们!”锦安候冷冷道。
“是是是!侯爷!奴婢这就带您过去!”那婆子听了这话,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她知道锦安候乃是上过沙场之人,杀伐果决,说到就会做到,谁也不愿意做冤死鬼。
锦安候点点头,率先朝外走去。原本他是想要进去惊鸿院的,可是在看见这几个婆子的时候,他顿时改变了主意,他没有亲眼看见小女儿到底过的怎样,是不是在关禁闭,如此贸然闯进去,恐怕会伤了夫人的心,还是看看再说。
这一行人一离开,尚未走到落梅居里,锦安候夫人在正德厅内便听到了这个消息,顿时吓了一大跳,再也顾不上别的了,忙带着人随后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当然,她的脚程再快,也是追不上锦安候的,这边锦安候夫人一出门,那边锦安候便已经到达落梅居的大门口。
时值冬季,落梅居大门紧闭,冷冷清清,门口赫然有两个强悍的婆子一左一右的守护在一旁,而中间的大门上,锦安候即使是离的再远,也看见一把硕大的铜锁挂在上头。
这不是关禁闭是什么?
锦安候气的直哆嗦,每日里一家人一起用晚膳的时候,他都会向夫人询问一下自家妻子小女儿的病情,因为百日里他忙于公务,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看望女儿。每次他问,锦安候夫人都是笑眯眯的告诉他:“侯爷,您不用太过担心,华儿的病情没有大碍的,只是她需要静养,咱们都别去打搅她。”
他每次都信了,然后再对着妻子叮嘱一番,叫她好好照看女儿,可是没想到,背着他看不见的时候,他的妻子竟然擅自做了这样的事情!
将病重的小女儿软禁,这是一个慈母会做出来的事情么?
锦安候脸上出现浓浓的怒气,却也有几分伤心, 几乎恨不得立刻就冲回去找自家妻子问个清楚!
可就在此时,那两个婆子看见了他,顿时跪下磕头道:“奴婢参见侯爷!”同时心里面也在打鼓,侯爷怎么来了?他不是从来都不肯出现的么?
锦安候听了这话,顿时找回了一点点的理智,他冷着脸走上前来道:“去,将门打开!”
那婆子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还在那里一脸为难的解释道:“侯爷,夫人下令再关二小姐半年禁闭,此时还不能开门……”
“再关半年?那之前关了多少天?”锦安候听了这话,顿时怒极反笑。
那婆子吃不准他心里想的什么,因此只好老老实实道:“侯爷,这也不怨奴婢呀!是夫人吩咐的,之前已经关了两个月了……”
“两个月……这得要是多大的罪名!”锦安候怒不可遏:“这加起来就是八个月,快一年了!”说着,他猛的一步走上前去,一脚踹在那婆子心窝,冷冷道:“赶快开门!”
那婆子吓的肝胆欲裂,忙不跌应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开门!”
锦安候这才将脚挪开,那婆子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从贴身的衣裳里掏出一把钥匙来,正要上前开门,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柔柔的声音来:“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锦安候一回头,便看见自家妻子率领着一大帮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片刻之间,便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
“哼!你做的好事,还敢来问我是做什么的?”锦安候怒道:“你为什么要关华儿禁闭?”
锦安候夫人听了这话,不由的抬头瞧了丈夫一眼,心中却暗暗的有些吃惊:她还从未见过自家丈夫有如此愤怒的时候!看来,她关古月华禁闭的事情,的确是惹怒他了……
可是,这件事情古家上下所有人都瞒着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想归想,可锦安候夫人的反应速度一点也不慢,她笑盈盈的走上前来,一把攀住锦安候的胳膊道:“侯爷,这事儿您还真的不能怨我,华儿她自己做下了错事,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惩罚,只是关她禁闭,这已经是很照顾她的了。”
如今锦安候已经来到了这里,看到了一切,一味否认乃是下下策,倒不如先承认了再说。
“做了错事?你法外开恩?”锦安候听见这话,就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他抬起头来,望着妻子道:“好,那你就说说,华儿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你一定要这么惩罚她!我的女儿罪无可恕,那我是不是也要连带啊?”
“侯爷,您何必如此说呢?我是怎样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么?”锦安候夫人听了丈夫这一番诛心之言,不由的落泪道:“华儿也是我的女儿,我疼爱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刻意伤害她呢?她之所以会被关在这里,那是有原因的……”
“不管你什么原因,我只想问你,关禁闭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事先你不肯告诉我?”锦安候盯着妻子,一字一句问道。
锦安候夫人听了这话,也不顾在场的丫鬟婆子有多少,当场泪水涟涟道:“侯爷,我知道你自小便待华儿比彤儿亲厚,我这个做娘的,对于偏小的一个女儿,自然也是很疼爱的,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你。”
“这是为何?”锦安候不由的问。
锦安候夫人惨然一笑,道:“因为我怕侯爷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心里伤心,我更怕你怨恨华儿,所以……”
锦安候听了这话,顿时冷哼一声,他正想大声反驳,忽然间便瞧见了身边那些个耳朵竖的高高的丫鬟婆子们,顿时冷哼一声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是!侯爷!”众丫鬟婆子们当即哗啦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锦安候怒道:“等一等!将大门给我打开!”
之前那个已经掏出钥匙来的婆子闻言,顿时身子一僵,却是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瞧了锦安候夫人一眼,四周的人退的很快,一眨眼便只剩下她一个人鹤立鸡群的站在那里,就连另一个守门的婆子也先行离开了。
锦安候瞧见了她的眼神,顿时对着她冷笑一声道:“怎么,本侯说的话,不算话么?”
“奴婢不敢!”那婆子之前见识过他的怒气,不敢迟疑,忙上前迅速的将大门上的钥匙打开。
锦安候上前将门一推, “吱呀——”一声,这座已经封闭了有两个月之多的院子大门总算是缓缓的打开了。
迎面便是一片梅花的海洋,养在这院子里的几十颗梅树仿佛是一夜之间全都盛开了,又好似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只留在了落梅居的树梢上,白雪簇簇,暗香浮动,如此美景,一霎时便让门口众人都看的呆住了。
只有锦安候夫人,她根本就没有心思赏景赏花,只是不停地在心里面懊恼着,如今丈夫已经将这大门打开,那么以后势必不能再关小女儿的禁闭,可是,太子三个月之后就要迎娶彤儿了,这个时候可一点差错也不能出!
所以,只能委屈华儿了……
锦安候夫人定了定神,当即不再说话。
锦安候从最初看到美景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也没看跟在她身边的妻子一眼,抬脚便大踏步的走了进去,他虽然是外男,但到底是古月华的父亲,他来这里看望女儿,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
锦安候夫人连忙跟上。
走过那一片梅林,锦安候便看见前面不远处遥遥的站了几个人,为首一个,头梳双鬓,身穿厚厚披风,手中也抱着一个汤婆子,即便是如此臃肿的打扮,可她看起来却依旧显的身形苗条,姿容绝色,不是古月华是谁?
“华儿见过父亲母亲!”古月华遥遥的站在那里,弯腰行了一礼。
锦安候看见她的脸,再听见她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暖,他的小女儿没有病重,这看着不是好好的么?谁跟他说的卧病在床,简直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