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搬过来已经快一周了,放学回家也总能看到他独自坐在门口的身影。他每次见到我们都会点头打招呼,附近一带的小孩子都特别喜欢他。而我也经常会找他聊天,但迫于我现在小孩的模样,很多事情我也不好问,就算问了他也只是笑笑而已,并不会认真回答。就好比我某一天问了他一句:“工作环境还好吗?员工们会不会彼此排挤?老员工会不会打压新员工?”问完以后,他当场就笑得不能自己,摸了摸我的头问谁教我这些的,真是人小鬼大。以后我就知道需要用其他的方式了解他,一个小屁孩找你聊人生道理,换做是我也早一巴掌把他扇飞了。
2001年3月14号,这天正要去上课的时候,突然发现三叔也站在门口,并且和往日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看来今天是有工作了。正在此刻,我顿时有了一个想法,我跟着他去工地看看,或许就能知道他自杀的原因了。这个想法一产生,我立刻就兴奋得停不下来。我翘课了偷偷躲在附近的墙角,偷偷注视着三叔的动静。只见不一会,三叔便从屋里扛出了自行车,关上门便向着县城的方向骑去。我心里顿时各种脏话浮现,叫我一个一年级学生追着自行车去工地,不得累死我。可又转念一想,还好现在摩托车还没普及,不然我不得死了一次又一次。
自行车在前边行驶着,而我便跟在后边奔跑着,幸好我还是小孩子的身体,一路上并没有引起路人太多的注意。我不断奔跑着,沿路的稻田和电线杆在不断后退着,看着无数候鸟从我的天空慢慢飞过,此刻不知为何,感觉不再那么累了。
大约奔跑了二十多分钟,就在三叔的自行车离我越来越远,最终小得如同一只蚊子的时候,车停下来了。我心里也顿时有了一种被激励的感觉,埋头继续奔跑着。
我气喘吁吁地提着已经厚重得如铅块般的脚踏进了建筑工地里,只见里边推放着一座座小山般的沙土和砖石,时不时便有一辆手扶拖拉机经过门口。此刻我便知道不妙了,一个小孩子突然进去工地,肯定会被立刻驱赶出去,毕竟这不是小孩子能来的地方。趁着现在还没人发现我,我急忙又退到了门口,在外边寻找着有没有隐蔽又能观察到里边的地方。很快,我找到了工地外的一颗大树,爬上去便能清楚得看到工地里的情况。
找了一会,我便发现了此刻正爬在竹架上便的三叔。这类的高空作业,无论什么时候看,依旧觉得格外惊险。三叔显得很是熟练,在架子上边不急不慌得工作着,而下边也同样有些无数人忙碌着。
大约到了中午时分,三叔才慢慢从架子上爬了下来,并且一下来便往地上一个正在指挥着的中年人说着话。因为隔了太远,并不能仔细听清楚他们的话,只能从他们偶尔大声争论的时候听到“工钱”“日子”之类的话,想必应该是在讨要工钱。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被旁边的工人们隔开了,才避免了拳脚之争。此刻也不早了,我也需要尽快回家,想想一会要怎么解释旷课的事情。
回家途中,四周依旧是同样的景色,而我却越发不安了起来,三叔在工地里讨要工钱,并且差点大打出手,看来和那个类似工头的角色关系很不好,这或许也是三叔自杀的诱因。
到了家里,因为无故旷课的原因我招了家里的一顿毒打,但对于三叔的事情也有了收获,也便不觉得这顿打毫无意义。
2001年3月17日清晨,三叔挑着两箩筐兰花钉(潮汕一种食品,有点像北方的麻花)挨家挨户地送,并告诉我们他的儿子要结婚了,只是现在没地方摆宴,等房子盖好了,一定会邀请大伙一起参加。大伙一边恭喜着,一边允诺到时候一定参加。看着三叔挑着箩筐远去的身影,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的承诺,总感觉透露着悲伤的气息。
而我依旧要每天上学,放学,偶尔见到三叔坐在门口便主动和他聊几句,试图能排解他内心我不知晓的苦楚。
这段时间我也见到了三叔的儿子,那是一个很高大和善的小伙子,我和小竹管他叫风哥。他因为在外地工作,平常很少回来,我也只有在他结婚的这段时间里见过几面,而他的妻子是外地人,不会说我们这边的话,人也很知书达理,每次见到人便点头微笑。至于她的名字我们小孩子并不知道,只是长辈们叫我们称呼她为婷姐。值得一提的是,印象中三叔死的那一天,匆匆赶过来的风哥和婷姐看着悬在半空的三叔哭得近乎昏厥,婷姐还哭着向我们家比划了很久借了一把梯子。
2001年3月29日,三叔的姐姐二姐突然来到了老宅。我和小竹此刻正坐在土砖上,看着二姐骑着自行车停到了老宅门口。屋里的交谈声并不小,我们在土砖上也能清楚得听见。两人交谈了约半个小时,大概意思是想让三叔一家搬过去二姐那边住,等新屋盖好了再搬回去,而且最近要盖新房子和准备准备婚后的摆宴,如果钱不够了尽管和二姐提,前段时间刚收里地里的水稻,现在还是有点积蓄。而三叔也一边婉拒着二姐的好意,最后推脱不掉,答应过段时间就搬过去二姐那边住。二姐也满心欢喜得离开了老宅,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就在二姐转身的瞬间,我听到了三叔一声轻轻的叹息,仔细再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之后的时间会经常坐在土砖上,悄悄观察着三叔一家的任何动态。
一天午后,三叔的门口陆陆续续地停下三轮车,而三叔则不断将屋里家具和电器搬出,附近的街坊出门一知道三叔要搬走了,便出门帮忙搬些重物。
而我看着大伙忙碌的身影,心里默默叹息着,终于还是逃不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