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误佳期(1)
——除却巫山不是云。
64 你不想知道,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底值不值得吗?
夜很黑,灯火迷乱。
岚会所包厢外,能听到隐隐的笑声和音乐声,夹杂着听不清的祝福与开玩笑的话。我孤单地躲在岚会所的走廊前,吞声抹着眼泪。天佑就站在我的身边,身影里流露出让我会心疼的孤单。
是的。
最终,这个冷酷的男人,在我的挣扎哀求下,停下了他的脚步,沉默了半天,将我放了下来。
我缓缓地蹲在地上,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
他迟疑了很久很久,仿佛在同自己的内心做极大的抗争一样,像是要瓦解掉某些我不知晓的坚硬心防,最后他缓缓地蹲下来,目光逐渐变得柔和,他伸出手,试图触碰我的发。
这时,突然传来了天恩的声音,他喊了一声,咦,哥?那一瞬间,天佑停住了手,他抬起头,露出了仿佛心事被人撞破的尴尬表情。那些伪装了的坚强,到头来全部是欲盖弥彰。天恩冲天佑挑了挑眉毛,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那是一种偷窥到了别人内心的暗爽表情。
天佑收回手,脸上的表情从尴尬变回了冷漠。他迅速起身,仿佛刚刚那个眼神温柔的男子不是他,从不是他。
这时,我发现宁信居然和天恩在一起,她大概是刚刚和天佑联系不到,就联系了程家的二少爷,他们两人应该是为了凉生和未央明天的婚礼而来的。她看到我们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便问天佑,凉生在里面对吗?
宁信话音刚落,房间里就传出了酒瓶碎裂的声音。
然后就听到有男人哭的声音,那么浓重的醉酒后的鼻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那是北小武,他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小九,小九,你个妖精!
那一刻,我知道,北小武压抑了太久的情绪,被凉生单身派对上的那种喜悦和幸福给刺激了出来。他不是忘记了她,只是不再像年少时总是将她挂在嘴上。
因为太爱了,放到哪里都不舍得,只好将她狠狠地种在心底。每个暗夜里,自己偷偷对着记忆中那个晃动的影子,悄然地说着,小九,我很想你。
很多人开始拉扯的声音传来,隐约听到有人说,小武,你醉了,醉了。
这时,宁信将门推开,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喝醉了酒开始高歌《黄土高坡》的北小武身上,所以没有人看到门前的我们。
房间里的音乐流淌着,北小武的“才华”也在流淌着,凉生的单身派对瞬间变成了他的诗歌朗诵大会。
他摇摇晃晃地对着时而昏暗、时而闪烁的霓虹灯,唱完了《黄土高坡》,仰头喝下一口酒,接着大吼了一句:向马问路,向鱼问水,向谁问我的小九在何处?!然后,他就开始哭了起来,抱着一个女人就哭,说,小九,小九,你要是觉得你配不上我,我就去做两年鸭子,回来配你!特殊商品,专供小九,要不要?!那个女人吓得鸡飞狗跳地躲开了。八宝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小脸通红,上前一巴掌呼在了北小武脸上,她说,北小武,你不要脸!你要当我是死人多久啊?!这一巴掌打得,在门外的我都觉得脸疼。很多人都上前去拉扯,凉生在一旁,帮忙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北小武一个激灵清醒了一下子,可眼睛一翻又迷糊起来,他摸了摸脸,仿佛刚才不是挨了一巴掌,而是被蚊子叮咬了一下,他说,八宝,你要闹哪样?
金陵上前去扶北小武,说,你喝醉了,我喊人送你回家去!北小武就笑道,金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我忘不了小九,可你也忘不了天恩!我们俩同病相怜啊。这里苦啊,苦啊!
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洪水爆发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天恩,他很冷静,冷静得像一座冰山,永远不可融化的冰山。金陵被北小武一句话弄得说不出话来,北小武又开始了个人演讲,他举着酒瓶子,在音乐声中,指着参加派对的同学朋友,说,今天,武哥开心,开心啊!我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了!这个王八蛋啊,老子还单身,这个王八蛋就……就要结婚了!好吧!这么开心,我就每个人都送……送祝福!祝你们男人一辈子打光棍,女人一辈子嫁不出去!哈哈哈哈!
说完,北小武就恶作剧一样笑起来,然后众人就开始哄笑他。
金陵从刚才的尴尬中醒过来,使劲往外拽北小武,北小武就手舞足蹈地对金陵讲,金陵,你说,爷当年是不是也是一拉风的文艺小青年?走到哪里,小姑娘一个个的,谁不是眼睛发光?却硬生生被小九那个祸害逼成了情圣。你当我爱琼瑶啊?小九,你个没良心的,老子想被你这么糟蹋啊?!
八宝今夜大概被“小九”这个魔咒一样的名字给刺激疯了。十六七岁,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谁肯为爱低头?于是,她愤怒地想要冲上前,扑打北小武,却被凉生一把抓住了手腕。
光影之下的他,美好得让我不敢细看,我怕多看一眼,心就多灰一寸。
凉生对八宝说,他喝醉了,不清醒,说话没良心,你别生气。
北小武却不领情,他冲凉生吐着酒气,说,谁乱说话了?谁醉了?谁不清醒?谁没良心?我告诉你……凉生!你、你才不清醒!你……哈哈!你才是最不清醒的那一个!你永远都不能清醒了!你更没良心,没良心到没救了,没救了……哈哈!他的笑声变得异常苍凉,凉透人心。
灯光闪烁不定,音乐低回婉转,有人在喝酒,有人在跳舞,有人在这场纷乱中纠缠不定。
我的心突然紧张起来,总感觉有什么坏的事情要发生,想要走,却被天佑一把拉住。
他看着我,目光沉凉,不说话。
我轻声反抗,你干吗?
我的话音未落,北小武就突然来了一句:凉生,你这个废物!你要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姜生她不是你妹啊,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仿佛是一道霹雳,整个包厢炸开了锅!
凉生整个人晃动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北小武,仿佛自己手中抱着一个炸弹,然后这个炸弹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轰隆——”一声爆炸了。
而我的心像被抛入了深渊,再也无法救起。人像踩在云团上,失去了呼吸。全世界在那一刻都消失了。
醉酒之后的北小武,面对着凉生的新婚幸福,想起了小九,想起小九后的他,终于还是泄露出了这个他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说出的秘密!
我从震惊中清醒,转身,想要逃离此地。
程天佑却一把拉住我的手,他的声音很冷,很轻,却很有力,那是发狠的味道,他说,难道你不想看看他的反应吗?你不想知道,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底值不值得吗?
他说,呵呵,姜生,你在抖什么?你是在暗示我,他对你够重要?
好吧,那么,你我之间,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但是,今夜,你得陪我看完这处风景!
65 若我爱你,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不知道经过了怎样漫长的时光,大家的目光突然纷纷投向了门口。
当凉生看到我和天佑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再次愣住了,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北小武看到我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后来,他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不是梦,就推开金陵,拉着凉生,仿佛挑衅一般,直接无视我身边的程天佑,指着我,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对凉生说,你看着这个女人,现在就给我好好地看看!凉生,她不是你妹,她是爱了你十七年的女人!
当北小武话音落下的时候,程天佑握着我手腕的力度明显大了起来,那是一种带着不甘的恨——十七年!让谁谁也恨!
凉生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北小武,很显然,他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是的。
当初,我看到那个检测报告的时候,也像经历了一场大病,又经历了一场大梦,很久之后,才相信了这一切。
此刻的凉生,大概也像进入了一场梦境,醒不过来一般。
北小武一把扯住凉生的衣领,酒气乱喷,说,为了救你,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你却在这里打算明天风风光光娶娇妻!鼓乐齐鸣是吧?!人比花娇是吧?!洞房花烛是吧?!百年好合是吧?!子孙满堂是吧?!你就不看看姜生一个人多断肠!说完,他一拳头就砸在了凉生的脸上。
凉生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
北小武一甩刚刚挥拳时被弄疼了的手,说,老子都被你们这群傻帽逼成诗人了!
逼成诗人就、就逼成诗人吧,还、还得能文能武!
突然之间,世界变得安静了下来。
人群中,知情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凉生,还有程天佑身上。
凉生依然在震惊之中,当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我身上,他看到的是,程天佑的手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程天佑看着凉生,报复一般,迎着他的目光,不言,不语。我的手,在程天佑的手里,挣脱不掉。此时,我只是他向凉生报复示威的道具,却用着最柔情蜜意的方式。
他低头,噙着笑意,斜了凉生一眼,在我耳际说着讥讽的话语,姜生,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我仰起脸,看着他。他站在最有利的地方,看到了我最难堪的狼狈。
在他的心里,在他的眼里,我为之付出了这么多的男人,却最终愣在了原地。我的爱,我的付出,到最后,全变成了程天佑眼中的笑话。
此刻,他用最大的痛与快乐,品鉴着这场笑话。
凉生看着我,久久地,眼眸中是泛着雾气的哀伤。
此时,我的手就放在他曾将我交付过的男人的手中。
五年前,他“被迫失忆”远走法国时的那段回忆,清晰而又鲜明地向他袭来——
偌大的医院,白色的墙壁,绝望的夏天。
不为人知的一场交易。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姜花依旧,他却要学着遗忘。
命运玄妙得如同洒满了狗血的知音体小说。那个冷面冷口的断掉自己手指的男人,居然是自己的表兄;他扑朔迷离的身世背后,居然是一个如此富庶的家族。可,这一切,与他有关吗?
他想要的不过是那盆姜花,和那个有着姜花般微笑的姑娘。
多年后,当他远走了法国,在那个浪漫之都变成了绅士,懂了很多,可他一直认为,那些所谓品味,不过是被装饰了的给别人看的表象;他唯一记得的是,他知道了姜花的花语,也知道了姜花并不是家中生姜开出的花。
姜花的花语是,将记忆永远留在夏天。
就如十九岁的那个夏季,医院里,白色的墙壁下,他要离开她的那个夏季。
天佑走进门,看着眼前的他——这个被自己失手断指的男孩,居然会是自己的表弟,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而他则看着这个入侵者——真可笑,他居然会是自己的表兄!
天佑迟疑了一下,语带微微的内疚,说,呃……好些了吧?我……之前并不知道你是爷爷寻找了多年的凉生。
他冷笑了起来,那是这个十九岁的沉默的男孩,少有的不掩饰的冰冷,呵,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能有什么不好的?
天佑叹了一口气,说你失忆了,也是为了姜生,我们都是为了她好。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说辞,可他却无力抗争,因为他不想那个小小的姑娘,为自己堕入不伦的深渊,只能恹恹地问,有什么话要交代?
天佑将一叠证件放到桌上,说,这是去法国的相关资料和机票,还有护照。
他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天佑,问,这么快?
天佑的语调在那一刻变得冷硬起来,就如同他的心肠,他说,爷爷不想夜长梦多。你如果是为姜生好,就早些离开,等四年后,她大学毕业回到这里,我会告诉她,你走失了,抱着那盆姜花走失了。
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他心中有万千愤怒,却也只能压抑住。他抬眼,恨入骨髓地说,呵,这……就是你和外公给我们兄妹最好的结局?呵呵,好!我走!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一字一顿,警告眼前的男人,不过,程天佑,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如果你有半分半点、一丝一毫对不起姜生,这辈子我绝不饶你!
天佑突然间惶惑了,笑笑,你的命?呵呵,你的命在你手里啊,你还要带着你的命去法国吧。
天佑的话让他变得暴怒,但他却要将这份暴怒生生压住。于是,那时,只有十九岁的他,对着这个比自己强势的男人,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倔强而有力——
我说的是姜生,她就是我的命!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
五年前,那是一场我不知道的交付。如今,我的手,那么安然地放在这个男人的手中,而这个男人,在他看来,正在对我款款细语,可谓温情备至。
遗憾的是,他永远不知,这个男人说的话,让我原本不敢奢望的心,也因淡淡的不敢面对的期望而变得深深冰凉。他说,姜生,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有人替我向他表白了,说,喂,凉生,有个女人,为了你连命和孩子都不要了,你愿意爱她吗?
他却没有带我走。
那一刻,我狼狈地站在那里,接受了众多朋友同学的“鉴赏”,他们“鉴赏”了一个女人为爱情奋不顾身后的狼狈。
我掩藏都掩藏不住的爱,掩藏都掩藏不住的狼狈。
包厢里的音乐依然在流淌,是一首应景到家的歌——《告诉我你幸福吗》,仿佛是此时,凉生对我的探询一样。
告诉我你幸福吗?
幸福据说是种信仰。
幸福是笑出泪别躲藏,
幸福是看定我不慌张!
告诉我你幸福吗?
幸福据说是种方向。
幸福是一起飞不回头,
幸福是别你在我襟上,
从不遗忘!
这大概是此刻,他最想问出的话语。
我了解他的性格,那么了解。
他一定是在想,没有血缘关系,这是真的吗?
他一定在想,如果,如果她爱的是那个人的话,我会不会破坏掉她的幸福啊?
他一定在想……
他想的一定很多,因为他的性格本是克制而内敛的。
我知道,我爱着的这男人,他的理智有多么强大,强大得如同堡垒,谁都无法攻陷。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等他卸下防备,等他说服自己来爱。
我曾爱他的克制,我曾爱他的理智,我也曾爱他的内敛;我也明白,自己不想伤害到未央。
可是,一个女人,当她历经千辛万苦,伤痕累累的那一刻,她想要的不是一板一眼、严丝合缝的爱情,她想要的只是一双不管不顾、不怕天谴的手!
带她走!
带她走!
不顾一切带她走!
只要你带我走,哪怕冲到无人看到的门口,你再放开我的手。
对我说,抱歉,我爱的始终是她。
那么,也不枉我曾为你、为爱如此受苦。
夜晚,让人变得贪婪;卑微,却使人不敢奢求。
就算是给我一个拒绝,也请给我一个体恤而温柔的拒绝,好不好?
在这个夜晚,程天佑的一句话,彻底激起了我心中对爱的最强烈的期望。
这种强烈的期望,让我无比害怕。我害怕,它会变成一股力量,让我对一个男人,最终由爱,变成爱过。
这该多荒凉?
凉生,这该多荒凉?
此时,很多人发现自己不该在场,便纷纷离开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转头,对天佑说,我们回家吧。
那一刻,他是我稀薄自尊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天佑愣了很长时间,直到我眼泪落下,他才回过神来,笑笑,难辨悲喜。
但他依然拉起我的手,对凉生说,我们走了。
我们走了。
转身那一刻,我却依然在心里卑微地默念,三二一。
我对自己的心说,我只数三个数,如果你不来,我就永远把你忘记!
我只给自己一次机会,也只给你一次机会。
三。
二。
……
66 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我和天佑走出岚会所。
他在前,我在后。
春夜微寒,长风当哭。
走到车前,他转身,身影暗,容颜淡,他笑了笑,眼神却很凉,似乎是有万语千言,到最后,却只是八个字: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一字一顿,一字一绝望。
他始终是知道的,刚刚,他不过是我小小自尊的救命稻草。
他忍着最大的难过,满足了我。
我也对他笑,一字一泪,好啊!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当时的我,大概并不知道,这个倔强而冷酷的男人,内心也在默念着“三二一”。
他在自己的心底对自己也对我说,姜生,我只给自己一次机会,也只给你一次机会,等你来挽留我。
三。
二。
……
傻女人啊,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