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我的幸福给谁看?(2)
哦,不,它们会变回来的。它原谅我了,它对着我笑了,那笑容就像这穿流在公路上的车灯一样迷离温暖。它在对着我招手呢……我直直地奔向了车水马龙的公路。
眼前,一片天光。
尖锐的刹车声。
随后而来的是众多司机的咒骂声。
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恍惚了,恍惚着向着那些微微带着温度的灯光走去了。
姜生,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文隽从车子里下来,看着失魂落魄、神情憔悴的我,焦躁地问。
哦,这是谁的声音?
我怎么辨别不出来了?我的脑袋里只有医院里医生的话。
……他很严肃地对我说,姜小姐,你可要考虑好了。作为RH阴性血的你,如果失去这个孩子的话,以后就可能再也做不成妈妈了。
……RH阴性血流掉孩子的话,以后将会发生溶血性不孕的。所以,我希望你留下这个孩子,这是上天赐给你们这种血型人的独一无二的孩子。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不想让这里葬送了你一生的幸福。
……你问过你的先生吗?你征求过他的意见吗?你如果擅自做这个主张的话,我想,这会给你身边的人造成极大的伤害……
最后我是如何说服了医生的呢?
……我说,我最亲爱的哥哥,他患上了髓性血癌,他是RH阴性B型血,是罕见的熊猫血,十万分之一的人才拥有这样的血型,而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最有可能拥有他可以配型的骨髓……我爱这个孩子……可是,我不能看着我的哥哥眼睁睁地从我身边消失……
就这样,一切都成了万劫不复。
陆文隽被我空洞的眼神吓坏了,他皱着眉头,将我抱上车,车轻轻地开动起来。他说,姜生,这些天我出差,不在你身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才知道,自己已经在车上了。
我冲他傻傻地笑了笑,眼前,面对着我的心理医生,面对着我最信任的男子,我还有什么不能倾诉?已经背负了太多的压抑,我痛苦得几乎崩溃。我紧紧地看着他,喃喃地说,我的孩子没有了,我将它杀死了。
车重重地刹住,人重重地前倾。
陆文隽回头,说,你说什么!姜生,你再说一遍!
我的眼泪疯狂地奔流了出来,我几乎发疯一样地嘶吼,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我说,是的,是的,我杀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否则的话,我无法救我的哥哥。说到这里,我嚎啕大哭,我说,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他的!不能失去他的!
陆文隽艰难地转头,问我,姜生,你是说……你……怀孕了……
我说,是的,我很无耻,我怀孕了。
陆文隽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车窗外的霓虹灯安静地闪烁着,闪烁着的,还有他眼中明明灭灭的如同泪光一样的液体。
他轻轻地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试图平息我激动的情绪。
但是,很显然,他的情绪也骤然地激动了起来,他说,我真该死,我真该死!我怎么会告诉你这个消息,我怎么会告诉你凉生的病情!我该死!
我傻傻地看着陆文隽莫名其妙的反应,心想,你该死什么?又不是你怀孕了,你杀掉了孩子。你跟着崩溃什么?莫名其妙嘛。
那一天,陆文隽的车一直停在路边,很久很久。他那如春风一样的眼神,也变得茫然失神。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从他的车上下来的,也不知是如何晃荡回家的。总是感觉,眼前有一个小孩子,在对着我咯咯地笑,一会儿又撕心裂肺地哭。
我仿佛还看到了程天佑,他低着头,正在很专心地钉一张婴儿床,然后,他轻轻地哼着自己粗制滥造的歌——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天佑。
小姜生再也不会哭。
再也不会闹。
再也不会吵醒了大姜生。
45 哦,我知道了,准是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听话了。让你受苦了,姜生。
我苍白着脸色回到小鱼山,开门的时候,冬菇正好叼着一条鱼跳出来,在我面前炫耀。
我苦笑,难道神奇的冬菇会开冰箱了吗?
这时,我才嗅到,屋子里飘着一股浓浓的肉香。但是这种感觉,却让我眩晕,让我莫名其妙地干呕。
程天佑听到开门的声息,便匆匆探头,略略心疼地埋怨我,姜生,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我给你打了好久的电话,你都不接。都要当妈妈的人了,还这么贪玩!
天佑说,都要当妈妈的人了,还这么贪玩。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藏着无限的温柔和宠溺。但正是这种眼神,却让我感觉,自己无从逃脱,无从躲藏!排山倒海一样的痛苦纠结在我的胃里,我脸色变得苍白,整个人都飘忽了起来。
天佑匆匆下楼,慌忙地扶着我,说,姜生,姜生,你没事吧?不要吓唬我啊。
半天,我才仿佛清醒过来。我喃喃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佑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说,我?哦,我怕你担心我被别的女劫匪给入室强暴了,所以,为了让你不担心,我就跑过来了。
忽然,他看了我一眼说,姜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坏啊?
我摇了摇头,说,没,没什么。
天佑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哦,我知道了,准是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听话了。让你受苦了,姜生。
说完,他就轻轻地将我拥进怀里,紧紧抱着,不出声。但是,我却能听到他喉咙里急急的喘息,他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一样,对我说,对不起,姜生,让你受苦了。
他孩子一样的话语,让我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滴在他的手臂上。
他微微地一愣,将我扳过来,说,姜生,你有事情?你一定是有事情,告诉我,我来替你想办法。
我不做声,只是咬紧了牙齿狠狠地流泪。他温柔地给我擦拭眼泪,说,你在担心小九、凉生、小绵瓜,还是……北小武?
我仰起苍白的脸,看着他有些憔悴的俊美容颜,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整件事情。
天佑说,好了,大姜生同学,我最害怕你流眼泪了,这样,咱们的宝宝肯定将来是个小哭瓜,那咱们俩不就没有二人世界了吗?不要哭了,否则我不跟你玩了,我跟小姜生玩了。说完,就笑着,盯着我的小腹,说,小姜生,大姜生哭了,你有没有不舒服啊?
啊,什么?你不舒服?那爸爸来拍拍你啊。说完,他将手轻轻地放到我的小腹上,脸上笑容宁静,说,小姜生,现在好些了没有?
在他的手落下的那一刻,我惊恐地尖叫出了声音,仿佛有无数的绳索紧紧勒住了我的颈项,让我无法喘息。我重重推开了他放在我小腹上的手,仿佛他触碰到了我最不可触碰的伤口,生生撕裂了我的身体!
我大声而激动地呼喊,我说,你闪开!闪开!
程天佑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说,姜生,你怎么了?说完,将手温柔地搁在我的额头上,看我是不是发烧。
我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情绪异常激动。我说,你瞎眼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打掉了你的孩子!你瞎了眼睛了吗,你还对我这么好!
程天佑就像木头一样,愣在了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然后,他沉默了很久之后,喃喃,说,姜生,你饿了。哦,我电磁炉上还煲着鸡汤。
说完,他就面无表情地跑到厨房,小心地照看那锅汤。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痛到无法自抑。我拉过他的胳膊,说,天佑,你杀了我吧,我对不起你。
他看着我,说,不要说话,我在给你炖汤呢。我听别人说,女人怀宝宝的时候,要进补的,我不能饿着小姜生。
说完,他就对着我的小腹傻傻地笑,说,小姜生在妈妈的肚子里要乖啊,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透明温柔的笑,整个心都碎了。我说,天佑,天佑,求求你,别这个样子。
可是,他不管我,只是拼命地盯着那锅汤。
等汤熬好了,他就将它们分盛在小碗里,然后,也不看我。他默默地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不停地擦拭所有可以擦拭的地方。他自言自语地说,不能脏了,否则,对小孩子不好。
擦拭完了房间,他又去收拾房间里那些零散在房间里的小水果叉子,还是不肯看我。
我就这样傻傻地看着他,看着他傻傻地自言自语。他一边收拾叉子一边喃喃,放在外面,会伤害到宝宝的。姜生,我们的小姜生宝宝那么漂亮,一定不能被这些东西伤害到。
……
那一天,整个晚上,程天佑一直不肯看我,一直在自顾自地收拾着整个房间,一直在傻傻地自言自语。
任凭我如何,他都不肯听我说话。
最后,他走进书房,默默不语地钉那张几乎要完成了的婴儿床。他小心地抡起锤子,将钉子仔细地钉入木头。
一声一声,捶打着我的心。
他一边仔细地捶钉着小婴儿床,一边哼起那首自编自造的歌谣——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他那么认真,那么深情地唱着,柔长的眼眸一直温柔地盯着小床,仿佛里面那个甜美的婴儿,正在对着他咯咯地笑。
天佑——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奔涌了下来。我说,我求求你,清醒一下吧,再也不会有小姜生哭,再也不会有小姜生闹了。对不起对不起,天佑,对不起啊!
我紧紧扯着这个麻木到无知无觉的男子,恨不得将自己撕碎。
锤子,终于从他手中滑落,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他的眼睛动了一下,似乎有微微的光。然后,他缓缓地抬起眼睛,看着我,有些茫然,他说,姜生,你有这么恨我吗?
我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我说,对不起,天佑,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看到凉生有任何的闪失,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天佑轻轻地念,哦,凉生……凉生……为了你的凉生……你……杀了我的孩子?说到这里,他痛苦而缓慢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了下来,落在地上。
他,落泪了。
我呆在了原地,身体的痛楚和心里的痛楚纠结到一起。我伸手,试图给他擦去眼泪。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男子,居然会流泪。
他重重挡开了我伸去为他擦拭泪水的手,睁开火焰一样燃烧的眼睛,一拳头狠狠捶下!那张小小的婴儿床顿时散了架。鲜血,也从他的手背上流了下来。
那么刺目。那么分明。
就像那团与我身体生生分离的血肉,在那一刻,我突然眩晕倒地……耳边尖锐地响着小孩子的哭声喊声惨叫声,还有阴森森的咯咯的笑声……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安然地躺在卧室的床上,午后的阳光满满地洒在我脸上。
只是,已寻不到那个叫做程天佑的男子。
只有桌子上,他留下的一串晶亮的钥匙。
这时,陆文隽的电话打了进来,他的声音有些疲倦,但是依旧温柔如春风。他说,姜生,你现在还好吧?
我突然哭出了声音,说,我不好,我非常不好!程天佑知道我打掉了他的孩子,已经恨死我了。
陆文隽愣了一下,说,他的孩子?
陆文隽这么一问,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未婚先孕”大军之中,惨遭道德质疑的最典型人物代表。
陆文隽的四个字,将我的伤心全部灭掉了,只剩下浓浓的羞耻心。
若不是因为心痛难止,我一定会问,不是他的,难道是你的?
但是,悲伤,还是应该有悲伤的样子,不是么。
陆文隽迟疑了一下说,姜生,你有没有想过,你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如果你和凉生的骨髓无法配型的话……
他这么一说,我更崩溃了,我大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陆文隽说,我也希望凉生会好,只是,越是担心就越害怕,所以,姜生,请你原谅我刚才的失言。
46 凉生,你告诉我,我们两个是上帝最心爱的玩具?
程天佑从小鱼山离开后,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仿佛生命突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我每次去看凉生,都会看到未央。
还有一次,看到了宁信。她就在未央的身旁,黑色的长发散在身后,一脸平淡的神情,似乎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都已与她无关。
当然,我只是远远地看。
远远地看。
柯小柔还是经常到医院里跟陆文隽闹,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间隙和仇恨。
全世界的人都在癫狂地忙碌着,只有凉生,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安静地躺着。
全世界,还有另外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我的心脏。经历了那么多故作平淡对待的疼痛,它终于成了一片死寂的水。
然后,不久之后,这片死寂的水,便波浪滔天了!
医生的诊断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炸得我回不过神来——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验髓报告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那个医生的语气近乎冰冷,很显然,他不满意我的胡搅蛮缠——他不明白我怎么可以“自称”是患者的妹妹,来提供所谓的骨髓配型。
就在我拿到诊断报告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住了我。
未央突然捂住了脸,哭泣了起来。宁信在她身边,安静地陪着她,看她落泪,轻轻地抚慰。
就在这一刻,我的整个世界突然失控了。我拉住陆文隽,喃喃道,肯定是错了,他是我的哥哥,我们是同一个父亲。一定是错了,我们是兄妹!
未央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的眼前,几乎是声嘶力竭,姜生,你不要在这里装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这不是你多少年来做梦都想要的结果吗?!你们现在不用望断秋水,不用顾忌别人说你们乱伦!你们现在想怎样都可以了,你多得意啊!
我被未央的怒吼给刺伤了,如果让我用天佑的孩子和凉生的性命来赌这个愿望,她太看轻我了。所以,这是第一次,我冲着未央吼,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为了占有一个人,可以这样不惜代价!是的,你说得对,年少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如此幻想过他不是我的亲生哥哥,他是捡来的,他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甚至可以是鸭蛋里面钻出来的,哪怕他是何满厚的儿子!可是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凉生的生命,如果我都同他没有血缘关系不能配型,那么,谁来救他?
谁来救他?
谁来救他啊?
说到这里,我绝望地蹲在地上,抱膝哭泣。
眼前的所有人,他们都无法理解,在我的心脏上,碎裂了一个多大的伤疤,碎裂到我都已经不知道疼痛。
我拼尽了力气,舍弃了天佑的孩子,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原来,生活之中,上帝的翻手就是云,我和你在被置于亲情的彼岸,永难渡到彼此的岸;上帝覆手就是雨,突然在我们饱尝了人间伤痛之后,用铁一样的烙痕,告诉我们,我们身上流着的,是不同的血!
凉生,你告诉我,我们两个是上帝最心爱的玩具?
所以,他总不忘将我们放下,拿起,拿起,放下,放下,再拿起……然后,我们的命运,就这样难以自制地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反反复复……
可是,你究竟是我的谁?
当未央终于清醒过来后,她指着我说,姜生,既然你和凉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那么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他!否则,我绝不客气!
我顿时愣在了原地。
人,渐渐地散去,只有陆文隽陪在我的身边。人在孤单难过的时候,最容易想起自己最依赖的人,所以告别了陆文隽后,我裹了裹衣服,在有些微凉的风中,拨通了程天佑的电话。
我想,此刻,如果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的话,我一定会泪如雨下。
可是,电话里的声音却是那样静寂地传来: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