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情可以转移,我放弃尊严(2)
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心里一个细微的声音悄悄在呼唤:凉生。
虽然我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就在他撕裂了我衣服的那一刻,已经将我的心我的固执我的自以为是的坚持,全部给撕裂了。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微微迟疑了一下,眉心之间是淡淡的疑惑,但是,这种细微的表情最终被他冰冷的眼神给掩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急救室的门开了,做完手术的医生们走了出来,身后的护士们托着盛有斑斑血迹手术刀的托盘,紧随其后。
我飞快地奔了过去,想要问医生,小绵瓜的伤势如何,眼睛有没有大碍,却被王浩一把给推了开来。他焦急地拉过医生,枯瘦的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嘴巴里却只能有单调的音节,发出“啊啊”的声音。
那个医生看了看这个执拗而焦灼的少年,又转向我,说,病人脸颊伤口创伤严重,刀锋割断了腮部咀嚼肌,左眼的玻璃体已经遭到了破坏,失明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晴天霹雳。
我只记得,就在不久前,车上,小绵瓜曾回头,对着我,甜甜地笑了。
当时的我,并没有注意,那个少年似懂非懂地听着医生的宣判,当他听到他唯一能理解的“失明”两个字时,脸色已经憋得青紫。他大口喘着粗气,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最后,这种剧烈的心痛变成了对我极度的憎恨,他发疯一样从护士的托盘里抓起一堆手术刀,疯狂地向我刺来。
在他的眼里,我是多么该死!让一个那么甜美的女童变得面目全非。
当时的我,已经被医生的诊断给吓懵了,根本没有留意,这夺命而来的利器,正从这个少年的手里直扑我而来。
就在那些利器落下的那一瞬间,那个熟悉的人影稳稳地挡住了我眼前扑面而来的利刃。
一个妹妹欠另一个妹妹的债,一个哥哥向另一个哥哥偿。
凉生,是你吗?是不是只有在这样伤及我性命的时刻,你才肯走到我的面前,为我挡住这尖锐的刀?
——可是,那些落下的刀锋依旧划过他的胳膊狠狠地穿透了我的肩胛……
当鲜血从我羸弱的肩膀崩流出的那一刻,他痛楚的疾呼声撕破了我的耳膜,他翻身抱住我,喊道——姜生!
身体的剧烈疼痛之下,他这声“姜生”令我肝肠寸断。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脸,我的手缓缓地抬起,又重重地落下,嘴角是惨白的一片,泪水如血崩落。我喃喃道,我知道……你……是凉生……你是……哥哥。
哥哥……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啊。原来你千真万确地在我的身边啊。原来,那一次惨烈的车祸,你确实是从车上飞奔下来,抱着我哭过啊。
可是,为什么,他们骗了我。而你,也和他们一起来骗我?
就在这一刻,我的眼前变成了雪白一片,雪白的医院、雪白的金陵、雪白的凉生、雪白的世界……
雪白的世界里隐隐约约地听到两个男子的对白。
一个激烈如雷。
一个清冷如冰。
——一个说,四年前,你亲口答应过我的,绝不再从法国回来的!四年都过去了,可是为什么偏偏姜生回到这个城市里后,你却食言!
——另一个沉默了良久,才说,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妹妹,她过得……快乐不快乐。
——她快乐不快乐?这辈子你都注定无法让她快乐!你无法给她幸福!你的失忆和走失,对于这个痛苦了这么长时间的女孩子来说,就是让她安生的最好结局!
——我根本就没有想让她知道我回来了。我答应过外祖父,不会为程家蒙羞;也答应过你,不再见姜生。可是,我只是想远远地看看她,然后再离开。而且,这次在医院遇见她,纯属巧合,并不是我尾随她跟踪她。如果不是有人要伤害她,我根本不会和她相认的。
——既然你说只想远远地看看她,再离开,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的身体……有了点儿……小问题。陆医生让我多留一段时间,再回法国。
——小问题?小的毛病,又不是绝症!是你的医生在小题大做,还是你的借口?
——就算是我的借口又如何?我只是看看她,不想也不会打扰你喜欢她!你爱她!你娶她!
——(冷笑)我爱她,我娶她,呵呵,凉生,这是你的痛处吗?这就算是你俩一辈子的痛处,你们也改变不了!
——请你不要再用这样的话题,来侮辱我的妹妹!
——我侮辱她?是你们两个在侮辱我吧!你明明知道,只要你的一个影子,都可以让她纠结很久,她满心满脑都是你,怎么可能觉察不到你的存在?你的出现,害得她追着你的车跑,被吃醋的未央开车撞伤!你口口声声关心你的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只是一个酷似你的影子,都可以让她如此连命都不要!
——她当时车祸入院的时候,我不比你好过,程天佑!可是,你根本不容许我在她身边!
——我不管你好过不好过,我只想让姜生好过!
——是的,四年前我就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给姜生幸福的人。所以,我才会同意外祖父的要求,去法国,一边学习,一边帮周慕打理法国那边的生意。可是,当我从陆文隽那里得知姜生回到这个城市之后,我根本说服不了自己想要回来看看姜生的念头,看看她会不会幸福!
——陆文隽?他对你们兄妹俩可真是热心啊!他是不是有心理阴影,嫉妒他老爹对你这种无缘无故的赏识和好啊?我不跟你说这些,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回这个城市,她现在比谁都幸福!我必须将她从对你这种畸形的喜欢中拯救出来!你如果还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姜生这辈子只会对你越陷越深!四年前,你就知道的!
——你不必说了,我很快就会离开。只是,你如果对不起姜生,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不需要“你很快就会离开”这样的话,我要你立刻离开!马上离开!否则,姜生醒来,谁来收场?你能劝说住她对你万劫不复的喜欢吗?
——程天佑,她是我妹妹!你不能在她每次病重的时候,都剥夺我守在她身边的权力。我对她的爱不比你少。
——那么,凉生,你到底是要说“姜生是你妹妹”,还是要说“你爱姜生呢”?你爱她?你凭什么爱?凭你是她的亲哥哥?还是凭你能娶她,然后给她幸福,然后陪她一辈子?
——那你怎么跟她解释,我的再次离开?还是要像上次一样,强迫她相信,我的存在,我的出现,是她的幻觉,是一种假象?
——那我还能怎样?我能眼睁睁看着我心爱的女人,一辈子爱着那个她永远得不到永远不该爱的男子,在世俗的眼光之下,痛苦一辈子,乱伦一辈子吗?
——程天佑,我走!不过,请你收起最后的字眼!我求你!永远不要用这个字眼伤害我妹妹!
——你若是走了,对于姜生来说,自然永远不会有这个字眼了!
——好!我走!
这时,一个如同春风一样的声音荡起,打断了这两个男子的争执,他说,程先生,请你不要在我病人的房间,和我的另一个病人争吵!
程天佑冷笑着看了看陆文隽,说,凉生……生病了?你在陪着他演戏吧,为他的留下找借口?陆文隽漠然地看了程天佑一眼,我没有这种天赋和爱好。你的表弟,确实……生病了,这件事情,程老先生还不知道……因为我们还在观察……而且,他不愿意这件事情被程老先生知道,免得他老人家伤心。
程天佑微微一愕,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他的病……很严重……
陆文隽看了看凉生,又看了看程天佑,说,我不习惯在检查和观察都不充分的情况下,在我的病人面前下结论,会有专业医生来解答的。
程天佑冷冷一笑,说,哦,我给忘记了。陆公子您是院长啊,不是小小的医生……
陆文隽说,那么,你是否可以放我的病人一马,让他暂时留在国内,等待结果出来……
程天佑的眼眸如星,寒冷逼人,他紧紧盯着陆文隽,又看了看凉生,一字一顿地说,不!可!以!
陆文隽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天佑,他耳闻过这个男子的冷酷,但是,没有想到是如此冷酷,近乎无情。
程天佑没有看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凉生,他说,我不是命令你,也不是求你,我只是告诉你,你必须离开!
你,必须离开!
……
37 姜生,我告诉你!我的爱容不得半分的交换!
当我醒来的时候,肩胛已被严实地包裹。
程天佑立在窗前,寂寞而孤单的背影,重重地投在我床前桌子的水果上,和桌上的水果刀一样锋利异常。他见我醒来,忙回头,纯黑色的瞳孔里,有种温柔的心疼。他上前扶我,姜生,你醒了?
凉生呢?我哥哥呢?我几乎没有在意他的关切,只是焦急地寻找着。
在那些昏迷之中所听到的破碎对白中,我突然懂了,突然懂了,为什么这么多次,凉生一直对我冷漠得可怕,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伤痛让我绝望。
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也不能跟我相认。所以,他只有一边伤害着我,一边伤害着自己。
没有人能知晓,当他为了让我死心那一刻,撕裂我衣裳的时候,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就像撕裂了他自己一样!
当那些吻落下的那一刻,或者,他当时杀掉自己的心都有。只是,为了让我不继续痛苦在对他的纠结中,他不得不逼我相信,他不是凉生!
程天佑看着我苍白的脸,瞳孔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神情,他或许已经想到了,我醒来肯定会问凉生在哪里,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猜得这么准,也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焦躁这么狠。
他沉默,不说话。
我焦急地拉住他,我说,我知道他是凉生!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我要见他啊!
他拉开我的手,强忍着痛楚,说,姜生,你好好休息吧,你的伤口没什么大碍,一会儿我带你回家。
我没有看他,径直奔下床,向门外走去,打算寻找凉生。
不想程天佑却紧张地挡在我的面前,他说,姜生,凉生已经走了。
走了?我疑惑地看着程天佑。
他点点头,一步一步将我逼回病床边,说,是的,走了,我让他立刻回法国,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我说过,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快乐的!
我重重地坐到床上,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佑,我说,你把他逼走了?
程天佑面色铁青,显然,他被我这句话激怒了。
在他沉下脸的那一刻,我的感情,由愤怒痛恨,突然转为妥协。
我知道,就算我对他有千般的愤怒和埋怨,但如果像以前那样和他硬碰硬的话,他只会更加冷酷地阻止我见到凉生。
他的残酷,我不是没有领教过。
所以,在那一刻,为了凉生,我忍住了所有对他的愤怒,我近乎卑微地哀求他,我说,程天佑,你让我见见凉生,在他离开前见他最后一面吧,就一面。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开始流淌。我说,其实就算是他留在这个城市里,我也会和你一起,我会给你做个好妻子,我不会再深陷在你所说的感情漩涡里的,我求求你!
程天佑吃惊地看着我情绪的骤然转变,他本来已经准备好足够的冷漠和残酷来无视我对他隐瞒了凉生一切事情的责问,准备好了漠视我伤心控诉他的欺骗以及他逼凉生离开,甚至准备好了我会为此而愤然离开。
但当他发现自己错了,发现我居然可以为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子收起了自己身上所有凌厉的刺,这么低眉顺眼地哀求他的时候,瞳孔里闪过了支离破碎的绝望。
支离破碎的绝望。
他脸色青白,俊美异常的眼角重重垂下,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抬头,紧紧盯着我,目光清冷如水,他声调沉重缓缓地问,姜生,你……是说,你答应嫁给我,在我没有向你求婚的情况下,在我没有任何承诺的情况下,你愿意……嫁给我?
我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原来,刚刚,自己为了能见到凉生,情急之下说过什么。但是,愣过之后,我依旧重重地点头。
程天佑长叹一声,嘴角弯起一个凄美的弧度,他说,好的,姜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呢?
他知道了一个叫姜生的女子,对他承诺,可以嫁给他,只为了换取,见一个叫凉生的男子一面。
仅仅一面。
赌上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一生。
他什么也没说,缓缓地走向门口。
回头,累累伤痕的目光。他说,姜生,我告诉你!我的爱容不得半分交换!你不需要同我交换,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而且,对于凉生,你还是死心好了!说完,门重重关上。
我疯一样地跑上前,捶打着门,我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啊,你让我见他一面吧。就一面!天佑啊!我什么都不同你计较了,不计较你欺骗了我这么久,你还同我计较什么,你这是囚禁我吗?
门外的玻璃窗上,是天佑伤心绝望的眼,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看你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就是囚禁你!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从此,你的生活和那个叫凉生的男人永无关系!然后,他看看腕上的手表,说,等凉生的飞机起飞了,我就放你出来!还有小绵瓜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他说,还有一个小时,等凉生的飞机起飞了,我就放你出来!
那一刻,似乎全世界时钟的滴答声都响在我的耳边,令我的耳蜗疼痛欲裂!时钟,永远理解不了世界上离人的断肠,所以,它们跑得依旧那么欢畅。
是的,欢畅。
我一遍一遍地拍打着门,焦躁而无助地哀求着程天佑,我说,求求你,让我见见凉生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而这个男子却不再有往昔的温柔,他看着我,眼神清冷,如冰如铁,嘴角紧紧抿起,那么倔强,那么坚硬。
当时的他,该有一颗多么坚硬的心脏啊。
他可以对着我的哀求、我的眼泪、我的脆弱不管不顾,坚硬如斯!
时钟。
嘀嗒。一分一秒,如同细刺,直直地插入我的心脏。
原本的哀求变成了低泣。
低泣渐渐变成了绝望。
最终,我的眼泪干涸,干涸在我的眼角,变成了微笑的模样。
我对着玻璃窗前的天佑傻傻地笑,眼眉如花,我说,好的,我不去看凉生了,我不去看了。我答应你还不成?
说完,我就悄无声息地将锁反锁。
天佑迟疑地看着我。他喊,姜生,你想干什么?
我没有看他,径直走到病床前的桌子边上,拿起水果刀,凌厉的刀锋,就像是天佑的冷酷,割断了我和凉生所有奢望。
刀锋冰凉。
脉搏之上,血液温热。轻轻一划。
艳红的鲜血在我的手腕上,开出了红色的花朵,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天佑几乎疯狂的瞳孔里。他疯狂地撞门,他说,姜生,姜生,我求求你,不要啊!不要啊!
疼痛在我的眉心,我还是很努力地对着天佑笑,是的,你不就希望我幸福吗?不就希望我开心吗?那么,在割腕的剧疼之下,我也开心给你看,我也幸福给你看!
一刀。
深深地落下。
另一刀。
再深深地落下……
门被撞开那一瞬间,很多人涌进了病房,医生,护士,陆文隽,还有程天佑。我几近涣散的瞳孔,看着这个酷似凉生的冷漠男子,嘴巴微微开合,只有唇形,却无声息。
我喃喃,一个妹妹……想要……见……自己的哥哥……真的……这么难吗……
……
38 如果无法言语,就让我用眼泪来告诉你,我的心事,我的话语。
当我再次转醒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病房中,苏打水浓烈的味道让人心伤,那么多的伤痕,让我几乎成了一个碎裂的娃娃。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牢牢地将我的手圈在他的掌心,那是一种来自童年,遥远已久的温暖。
我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
聚焦。
聚焦在眼前这双手的主人脸上。然后,整个人开始颤抖,话未出口,泪已蜿蜒。
凉生柔长的手轻轻抬起,给我抹去眼泪,他眼睛里闪起了大片的雾霭,弥漫着浓浓的心疼,他轻轻地说,姜生,不哭,哥哥在这里了,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了。
我干裂的嘴唇抖动着,可是,依旧不说话。或者,我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它们疯狂地涌出,堵塞了我的喉咙,让我难以出声。
凉生的手反复地给我拭去眼泪,而我的眼泪,也反反复复地流啊,流啊。
如果无法言语,就让我用眼泪来告诉你,我的心事,我的话语,告诉你,我对你的思念,辗转过四年多,辗转过这一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