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如他所说的,姜生,我不会伤害你的(2)
我当时听得心里美美的,臭美地觉得自己的魅力真大,连神仙都对自己动了凡心。但还是撅着嘴巴,对凉生说,我才不是他的姜生呢,我是凉生的姜生。
凉生就笑,眼底闪过隐隐约约的悲伤,这是我发现不了的悲伤,就如同我心底的悲伤一样,永远见不了天日。
我看着厨房里金陵在忙碌,抬起眼睛,望着凉生,嘴巴轻轻地蠕动,声音异常干涩,我喊了他一声,哥。
凉生低头看看我,轻轻应了一声。
我的眼泪汩汩流下,我说,哥哥,天空为什么会下雪啊?是不是有什么神仙不开心了?
凉生的身体一震,他的眼圈也红了起来,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我,声音无比低沉,似乎是压抑了很多心事一般,句句艰难,他说,因为……天上有一个……叫做……雪王子的神仙,他……喜欢……喜欢上了我们的……姜生,但是,他却注定不能……娶她,甚至……不能去爱……她,因为,神仙是不能和凡人结合的……
说到这里,凉生的眼泪狠狠地流了下来,落在我的脸上,灼痛了我的皮肤,一寸一寸,迅速灼烧到我的心脏,顿时,四分五裂,疼痛就像山崩地裂的伤,不可扼制地侵吞了我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
凉生一边流泪一边艰难地说完最后的话,他嘴唇颤抖不已,每一字,每一句,仿佛是蹦出来的一般,他说,每当……雪王子……想姜生的时候,就会向人间……抛撒……一场雪,只希望,雪花能替他到凡间来陪伴他的姜生。因为,他难过,因为……姜生啊……对不起……雪王子爱不起你……
雪地里,我只听到凉生的心跳,还有他无助的眼泪,就这样滴满我的脸。
64 原来过了这么久,属于我的人和物,一切都没有改变。
那一夜,我们五个人凑在一起吃火锅,平安夜,谁来佑我们平安?我和凉生,还有北小武,以及小九的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一样。
在雪地里,我最先收起了哭泣,就像刚才没流过眼泪一样,我对凉生笑,我说,哥哥,小九回来了,我们该开心才是啊!我不好,不该流眼泪,我只是一想小九受过那么多伤害,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我开心,开心就会流眼泪……
凉生仰着脸,看看天空,雪已初晴。他揉揉眼睛,说,没事,没事,只是,我刚才想起了你的小时候,就觉得没让你多吃几顿红烧肉,所以难过,就哭了。姜生,你别难过啊,今天是圣诞节,我们得开心呢。
金陵看着我,又看看北小武,再看看凉生和小九。最后,小九打破了沉默,她将脖子上的围巾扯下来,拿起筷子,冲我们吼,奶奶的,你们都哭什么?你们的小九姑奶奶回来了,多喜庆的事儿啊,你们还一个一个多愁善感地给我装兔子,小心我把你们仨给涮火锅!
她这么一说,气氛突然轻松了好多,我们都动起筷子,跟猪一样吃起火锅来,红红的辣椒油,吃得我们直冒汗。
小九回来了,我那么开心。可是当她一直在我们面前沉默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心里特别难受。而现在,她突然又活蹦乱跳地抖出那副小太妹的“嘴脸”来,我的心顿时觉得踏实了不少,我觉得无比的开心,原来过了这么久,属于我的人和物,一切都没有改变。
夜里,凉生和北小武回到北小武的小出租屋里。金陵睡在靠近暖气片的地板上,我和小九挤在床上,说了一晚上的话,我们都无比的累。我将脑袋靠在小九的胳膊上,我轻轻喊她的名字,我说,小九,小九。
小九张开眼睛,说,干吗?跳大神呢,还是叫魂儿呢?
我吐吐舌头,我说,小九,你回来了,我好开心啊!
小九拍拍我的脑袋,说,姜生,奶奶的,你还真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把我们家小武还是原封不动地给我保留着啊!
我笑,鼻子有些酸,这个没良心的小九,她就不想北小武的好。我说,是啊是啊,我可怕动了你心爱的北小武,你回来了拿刀把我大卸八块。
小九笑,奶奶的姜生,你的嘴真甜。然后她伏在我的耳边小声地问,姜生,凉生跟未央分手了吗?怎么,换了一妞?她指了指睡在地板上的金陵,说,这妞眼熟啊。
我说,小九,你认识她的,你忘了吗,以前,北小武还琵琶别抱地喜欢过这妞啊,你认识她的。
小九说,我知道我认识她,我的意思是,以前我没留意,怎么现在看了,才发现,她太眼熟了,但是我又想不起到底以前我们在哪里见过面。然后她胡乱地把被子盖在身上,说,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奶奶的,这样就挺好的。说完就呼呼大睡了。
65 有一个叫做程天佑的男子,他像极了凉生,他爱着我,喜欢着我。
我一直想,是不是小九回来了,北小武就可以放弃他考大学的梦想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变得比以前还用功,而且搬回了宿舍,把自己的小窝腾给了小九。
我跟小九笑,看样子,你注定要做状元夫人了。
小九笑,切,状元夫人?你不会说,就别弄出这些来路不明的词来糊弄我这个文盲,这叫诰命夫人,不叫什么状元夫人。你还皇帝夫人呢!说完特别鄙视地看了我一眼。
我本来打算让小九跟金陵住在一起,因为何满厚就住在北小武的对面,我总觉得这样不太方便。对了,何满厚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而宁信给我留下的钱,似乎也刚好花完了,我想等元旦过后,就让腿脚利落的他赶紧回魏家坪吧。
而且,我觉得何满厚确实不是个好人,每次我和金陵去给他送饭的时候,他总是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如果说,是青春期的小女孩心理太过敏感了,我也只好承认,但是他的眼神确实让人感觉特别不舒服。
或者北小武说得对,我不该将一只白眼狼救回家。
不过,我还是没有将自己的不放心说出来,因为何满厚最近一直不在出租屋,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样,小九住在那里,比较稳妥一些。
我经常过来看小九,看到她跟北小武站在阳台上对着彼此吹“仙气”,小九对着北小武吹一口“仙气”,说,变,变成猪!
北小武就将自己的鼻子戳扁,扮成猪的模样。小九就很开心地哈哈大笑。冬日的寒气在她脸上涂上粉红的胭脂色,让她看起来非常漂亮。她在北小武面前笑得跟个孩子一样。
北小武扮猪扮够了,就对着小九吹了一口仙气,说,变,变小鸡蛋!
小九就踹北小武,说,你奶奶的,你才是鸡蛋呢!
看他俩掐架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程天佑。以前,我们俩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两句话,就掐成了一团。程天佑绝对没有北小武可爱,北小武总是让着小九,而程天佑总是想在我面前装霸王。
可是,最终,我们不再吵架了,他却像从这个地球上蒸发了一样。我甚至怀疑,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叫做程天佑的人,他不过是我大脑中的一个想象,我自欺欺人地欺骗着自己,有一个叫做程天佑的男子,他像极了凉生,他爱着我,喜欢着我。
我看着北小武同小九,他们那么幸福地说笑着。我也在远处跟着傻傻地笑,我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像小九一样幸福。
想到幸福两个字,我的手背就隐隐作疼。我抬起手臂,程天恩咬的伤口已经结痂,脱落,留下了牙痕,在光滑的手背上,看得我心一直发冷。
再次遇见程天恩,是在金陵的房子外。那天,我给金陵去送准考证。周末有考试,而这丫头今天没有来上课,我不得不将准考证给她送到房子里去,总不能让她耽误了明天的考试不是。
程天恩在我身后出现,他喊我,姜生,声音无比温柔,却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转头,看见他坐在轮椅上,冲着我很友善地微笑,他裹着厚厚的围巾,头发飘逸地落在围巾上,看起来像是画中的男子一般好看。他说,怎么,姜生,这么快就将我忘记了?
我收起了自己的花痴,转身想跑。却见两个男子从巷子里走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一阵哆嗦,停住了脚步。
程天恩对那两个男子摆摆手,故作生气的表情,说,你们这个样子,把我的姜生吓坏了怎么办?然后他慢慢靠近我,说,姜生,我们真是有缘分啊,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说的就是你和我吧。来,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口,还疼吗?我当时真是不该那样,弄疼了你,你不知道,回去之后,我的心多么难过。我自责啊。说完,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试图拉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
我当时已经被他逼疯了,我心想,大不了奶奶的我就英勇就义,也不要再受这个变态小公子的骚扰,这样下去,我非发疯不可。所以,我甩开手后,就冲他吼,你这个人怎么心理变态啊?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你非要看着姑奶奶死在你面前你才开心是吧?
程天恩看着我,并没有因为我的反应而有任何吃惊的表情。他拍拍巴掌,说,精彩,真精彩!多么有个性的小姑娘啊,怪不得程天佑会喜欢。说完,他对着同来的人笑,说,姜生,怎么办,你刚才不冲我发脾气的话,我本来想将你让给我哥哥,可是,你发脾气了,你好威风啊,我就喜欢上你了。怎么办?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程天恩确实是一个疯子,而且疯得不轻。他身上有一种将人逼到窒息的鬼魅气息,就像一种黑暗的势力一样,不知不觉间,扰乱了你所有的生活,所有的思维。
我看着他略带幽蓝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跌到了谷底。
他说,姜生,你别这么幽怨地看着我,好像我虐待了你一样,我怎么舍得呢,你有什么事你就去办吧。然后他转动轮椅,转身离开。离开时,他还不忘回头给我一个魅惑至极的笑,他说,姜生哦,我想你的时候,就会找到你的,别躲我,我会难过的,难过的话,我容易冲动,冲动的话,我容易做傻事。说完,他就像鬼魅一样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踉踉跄跄地走进金陵的房子。她面容苍白,看到我,艰难地笑了笑,说,姜生,你怎么来了?
我说,给你送准考证。然后又聊了几句话,我就离开了。
程天恩好像是一片巨大的乌云,在我心里投下了极其浓重的阴影。
66 至今,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哭的模样。
考试过后,有几天讲评试卷的时间,这两天,我们就比较轻松。
我似乎没有受到程天恩这个疯子多大的影响,成绩依旧强劲。班主任很满意地看着我,说,姜生,你跟你哥,将会是我们学校的骄傲,好好考!
由他的话看来,凉生的成绩肯定也不错。北叔曾经说过,姜凉之是魏家坪唯一的文化人,姜生,凉生,你们俩将来会是魏家坪更大的文化人。
我从来不敢想象,北叔居然是那场灾难的制造者。我只以为是上天给我和凉生的命运带来纠结,万万没有想到,导致了我家庭悲剧的人竟会是北叔。
一直以来,我很犹豫,要不要告诉凉生,要不要让他知道。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能将时光退回到十四年前的那个黄昏吗?
如果,没有这场矿难,凉生应该很幸福地在城市里成长,像个王子一样无忧无虑,不需要经历这么多辛苦和酸楚。
而我,也会在那个阳光挂满半个山坡的美丽午后,和小咪一起等待妈妈从外面干完农活回来,然后甜甜地喊她一声妈妈。那么她这一生,虽然委屈,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痛苦。
我可以对着魏家坪上任何一个小男孩做鬼脸,他们都不会像你一样,被我难看的鬼脸吓得大哭,用胳膊挡住脸,努力地憋住声息。凉生,至今,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哭的模样。当时我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要让你再流泪了。
这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对一个六岁的小男孩萌生的最初心愿,也将是她一生不会变更的心愿。
金陵的成绩似乎并不如意,她趴在宿舍的铺上哭了很久。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我拍拍她的肩膀,她突然抬头望着我,说,姜生,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跟我讲实话。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变得这么严肃,但我还是很认真地点点头。
金陵说,姜生,你喜欢过吗?你真真正正地喜欢过吗?
我难过地点点头。
金陵说,那么你会为你喜欢的人做任何事情吗?
我还是点点头。是的,如果他能幸福,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金陵笑,擦擦眼泪,说,那么姜生,你有好朋友吗?
我点点头,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了,你和小九都是对我很重要的朋友。
金陵的脸突然变得非常悲伤,眼睛紧紧地盯住我,生怕错过了我脸上的任何表情,她说,那么你会为了你喜欢的人伤害你的朋友吗?
我先愣了一下,然后笑,说,你这是开什么玩笑呢?当然不会了,而且这样的假设也根本不可能存在。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金陵,这些问题都与你的成绩有关,还是与牛顿三定律有关?
金陵收住眼泪,说,姜生,你讨厌。我不是理科生,别跟我讲什么“牛顿三定律”。
我并没有关心金陵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因为北小武在宿舍楼下等着我,今天我们要到他那里找小九,他的成绩考得不错,想“大宴宾客”。
67 我只是觉得这一刻,世界上充满了血腥的味道,突然不见了阳光。
当我同北小武兴冲冲地来到小九的屋外时,就听到小九发疯似的呼救声。北小武将手中的水果扔了一地,疯一样冲上楼去。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推开房门,却看见何满厚正将小九死死地压在身下,撕扯她的衣服,小九的头发乱成一团,脸肿得厉害,可能是被何满厚给打伤的。
北小武疯了一样将何满厚揪起来,狠狠踹在地上。何满厚并没想到我们会回来,他可能以为这个屋子已经换了人。就像我根本不会想到,他会突然回到出租屋一样。
小九躲在我的身后,嘴角噙着血丝,她像一个受惊的小鹿一样,惊恐地看着北小武同何满厚摔打成一团。
何满厚虽然不高,但是力气很大。所以尽管北小武很高,但是毕竟精瘦,也占不了太大的上风。
我的脸上热辣辣的,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羞愤之下我抡起暖瓶“哐当”砸在何满厚后脑勺上,何满厚重重倒在地上,不停喘息。
北小武冲我吼,姜生,你他妈的给我看看你救的白眼狼。说完,他将小九紧紧抱在怀里,不停给她擦脸上的伤。小九呆呆地,一句话不说,只是挣扎着要离开这里。
何满厚在地上咧着嘴冲北小武笑,他晃着肥胖的手指指着北小武,不就一鸡窝里出来的女人,你这疯小子跟我急什么?
北小武伸出手给了何满厚几拳,他像疯了一样,眼睛血红。他说,你要侮辱小九,我废了你!
何满厚仍然笑,晃着脑袋冲北小武指手画脚,很吃惊却很轻蔑的表情,怎么,这是你女人?
北小武说,他妈的,我是你北爷爷,她就是你北奶奶!
何满厚笑得特别开心,整个楼里,只有他疯狂的笑声。他指着小九,说,北小武,你们北家真他妈是一窝畜牲!你爸爸玩完了的烂货,再扔给你,你他娘的还拿着当宝贝啊!
他的话,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何满厚得意地笑,说,怎么了,你不会不知道这婊子的妈妈现在还在河北伺候你老子呢吧。这婊子还是雏儿的时候,就跟你爸爸上了床,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你爸爸太不是人了,怎么弄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扣在自己儿子身上?
何满厚越说越得意,根本没留意自己的血已经淌了一地。
北小武像雕塑一样呆立在原地。小九的脸变得煞白。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北小武竟然是将她妈妈带走的那个男人的儿子,而她曾经的不堪,本来渐渐被我们淡忘,在今天却更清晰地放大在北小武面前。更重要的是,那个老男人居然是她喜欢的男孩的父亲。就在这一刻,小九崩溃了,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就冲出门外了。
北小武的血液已经开始倒流了,整个脸都变得扭曲起来,他狠狠地将拳头砸在门上,鲜血直流,然后,他不顾一切冲出门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去找小九,我只是觉得他像一头发疯的雄狮,充满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