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所占地广阔,远不是一眼看得到底的。除去像绿川这样的空降人员,每月外院会有两个人进来,传习所里的学生可谓不少。当然,每半年都有一次检测,那些没有天赋,浑水摸鱼的就会一个一个被揪出来。掌教们讨厌懦弱退缩的人,所以那些没有真本事的人只能抱着侥幸心理拼着命上,好死不如赖活着,在比试中重伤总比掌教一掌轰死强。
最值得玩味的就是这种比试他们的仆人也可以参加。一方面主子败下阵来,他们不参与只能一道回那肮脏的外院,再进传习所的机会微乎其微。另一方面那些早存着将主子取而代之心思的人一直期待这一天,将他们踩在脚底下。这主仆颠倒的好戏,掌教们乐意看,奴仆们也乐意演。
周钰本打算送绿川进传习所便回去,可却发现那群仆役留下来,三三两两结伴靠在了一起。
这是做什么?
周钰疑惑极了,转头四望,发现路子牙也留在了原地。他的神情严肃,没有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这副认真的神情驱使周钰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
一开始大家哄哄乱乱,各自或蹲着,或坐着,小声与身旁人嘀咕。直到有人轻咳了一声,众人抬眼望向他,消了声。那是个样貌平凡、身形精壮的男子。在他周围集聚着一群人,隐隐以他为中心。
“今个儿,有人要出来与我比试一番吗?”
周围又起了声,蜂鸣似得叫,就是没人接话。
“这六月刚过,大家似乎松懈了不少,都没人出来过招了。”
六月底是上半年的检测时段。这些人都因为主子争气而被留了下来。平时主子都去传习所学习时,往往一去就是一整天,刻苦者几天都不出来。那这群奴役几乎就没事做了。本来他们也是奔着成为杀手的目的来的,在武力上斗不过,只能通过成为奴仆这个手段试一把。
虽说传习所允许奴仆和所里的学生切磋。可他们往往看不起这些服侍他们的人,不愿与他们比试。所以许多人唯一提高自我的路径便是奴仆之间的切磋。
说话的男子是个例外。他叫方小山,他哥哥方大山和他关系很好,两人功夫差不多,哥哥略胜一筹,进了传习所学习。方大山为了他弟弟不在外院吃苦,就让他作为奴役和他在一起。平时方大山对方小山很照顾,每天在传习所学到的武技,掌教的指点都会全部讲给方小山听,方小山也算半个传习所的学生了。他在这些奴仆中他有着巨大的优势,所以许多人都很听他的话。
可每次比试完总有些人很丧气。“我觉得我们再怎么练习也比不上他们。我们千辛万苦偷学到的一星半点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几招就落败了。”平时和他一起练习的一人的主人落败,为了能留下,他只能参加比试。然而没过几招,他就被击中了要害,小腹几乎被捅穿。说话人的本事和他差不多,他几乎能预料到他的结果也和他一样。
方小山皱了皱眉头,心中很不赞同:“你就这么容易气馁,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滚回外院去吧。你永远成为不了一个杀手。”
那人看着方小山,张了张嘴,似乎要辩解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可仔细反省,他的确退却了。
方小山不再理会他,向着众人道:“这里有新来的,和我一同进来的,也有比我早进来的。扪心自问,我不是个自私的人,相反,我瞒着大哥把他传授给我的武技一一教给了大家,这是为的什么?就是让大家相互学习共同进步,让里面的人知道,他们有掌教指点,有无数的武技可以学习,我们什么都没有却有本事打败他们,代替他们成为杀手。这是我想做的,难道这也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方小山的一番话,很激励人心,连周钰这个没什么好胜心的人脸上都泛起了红潮,心脏跳得迅速,更别提别人。
一个彪形大汉,长相憨厚老实,拍着大腿从地上一跃而起,道:“小山,老子挺你。咱们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说什么也要有几个人闯进那传习所当个杀手。我也不私藏了,前几个月陈平新学了《四方诀》,看上去挺深奥的,他白天不得其解,夜晚不能寐。他就在屋里边念口诀,边比划。我夜夜躲在屋外偷看,终于知道得七七八八。”
“你躲在屋外看,他会发现不了?”有人很怀疑这大汉庞大的体积怎么会不被发现。
“当然没发现。对了,有几次王磊还和我一起,陈平沉迷于功法中根本不会发现有人在偷学,对吧。”
缩在角落里的王磊是个胆小的人,突然被点了名,很是慌张,胡乱点头,嗯了几声。他和大汉同个院子的,被他撞见几次也正常,可两个人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一部分人心中仍存疑惑,却没有表示出来。见众人没有说话,大汉从胸前掏出几页写着潦草字迹的纸张。
“还没整理过,你们等等,我就给你们一字一字念出来。”大汉抓了抓头皮,有些不好意思。
短短数百字口诀,大汉边整理边念出来,花去了不少时间。完毕,他又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在空中笔划。拳脚之间有凌风之气,但树枝在他手中摆弄也是稀疏平常,与别的剑法并无多大差别。一套下来,大汉整个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好!”方小山大呼,为大汉的无私分享鼓掌。大伙也争着抢看《四方诀》的口诀,或是叫大汉再耍几遍。
周钰虽然开始有点好奇,但口诀生涩难懂,她听了半天不知所云,有点沮丧。而大汉的树枝比划周钰一遍看下来就记住了,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也不争着让大汉耍树枝。
夏天,太阳火辣辣的,传习所外单单一棵老槐树能遮挡太阳,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显得拥挤。周钰掩着鼻躲避空中潮湿的汗臭味,坐在老槐树边缘的石头上发呆。
“还有人要分享吗?”方小山突地提高声音问道。
人群中沸沸扬扬的说话声一下子小了,就像一锅沸水在火上滚了好久,突然一阵风吹来,把火灭了,水也停住了沸腾。
没有多少人像大汉那般好心,他们都藏着小心思。在此刻,他们像是同喝一锅汤的好友,谁多喝几口没什么关系。可到了某一天,也许就是还在来的道路上的12月,他们就希望自己掌握的越多,对方什么都不会。他们恨不得自己拥有一把大汤勺,而别人只能用一根筷子和他们争。
真是可怕。
有人发着牢骚:“大中午的,热死了,该回去了。”
“是啊是啊。”
周钰也觉得热了,舌头一片干燥。身旁的路子牙不知何时那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有了弧度,他手里有把折扇,画着一副小桥流水人家图。周钰觉得惊喜,忙向他身边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