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暴雨的洗涤,天空蓝得清澈。漓海的水面已不如昨晚汹涌,渐趋平静。船夫阿斗撑着桨微阖着眼略显疲惫。他原本想打个盹休息一番,可一想起船上还有个孩子,便打算先靠岸了再休息。
“丫头,身体怎么样了,撑得住吗?”阿斗扯着嗓子向船篷里喊道。
船篷里有些动静,不一会,一双小手伸出了帘子外,接着又探出一张苍白小脸。“阿斗爷爷,阿钰好多了,撑得住。”
小姑娘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透着灵气,只不过暗黄苍白的肌肤和削瘦的身体透露出她的虚弱。她是被阿斗从海里捞上来的,救上来时就是有气进没气出了。没想到小姑娘命大,阿斗逼出她腹部与胸腔里的积水后,她不断咳嗽,醒了过来。阿斗从漓海北面回南面需要好几天,带的干粮是够了,可都不是好消化的。小姑娘只能就着清水干巴巴地吞咽,再加上船的颠簸,她的气色一点都没有好转。
阿斗问她叫什么,家住哪儿,为什么掉进水里。小女孩有些楞楞的。她咬着手指,使劲地想啊想,只憋出了一句话。“我记得有人叫我周钰的,周钰呀,家住在……我不记得了,怎么掉进水里,我,我也不记得了……”小女孩说着说着带上了鼻腔,竟是要哭的样子。阿斗没辙,连忙安慰她,“没事没事,丫头别急,你一定是水淹着了记不住了,等身子好了没准就想起来了。可怜的孩子啊,这阵子你就跟在阿斗爷爷我身边吧。”
“阿斗爷爷?”
“是啊,你看爷爷的脸,有没有像个烟斗?大伙都觉得像,所以管爷爷叫阿斗嘞”。老头子边说还边从怀里掏出个烟斗让周钰比较。小姑娘瞪大眼睛左看看阿斗,右看看烟斗,真是越看越像,拍着手称有,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
“小丫头,笑了就好。人开心了身体也就好了。到时候什么事都想起来了。”
“可是,爷爷,要是想不起来怎么办?”
“想不起来那爷爷就养着你照顾你咯,”阿斗也是个孤独的老头,有了个说话的对象就开始絮絮叨叨的,“捡到你是在北方那头,你家很有可能是在那里,那儿的气候干燥阴冷的啊,几次去了都受不了啊。爷爷我是扇城人,漓海以南,就喜欢这儿湿润温暖的风,丫头你去了怕是习惯不了哩。”
“爷爷人真好。”阿斗爷爷的潺潺絮语流入周钰耳里,激起一阵温暖。
“丫头人也乖啊。”
“爷爷放心,丫头不会给爷爷添麻烦的。”
阿斗知道这孩子向来是乖巧的。就像现在,她掀开帘子爬到阿斗的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竹蒿,那动作利索的,简直看不出她是虚弱的。
“爷爷,看你脸又皱了许多,你一定是累了,快去里面躺一下吧。”周钰边说边推着阿斗进船篷。
“瞎说,爷爷这满是皱子的,哪里还看得出多了几条啊。”
“我就看得出嘛,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多出来好多条。”周钰随意在阿斗脸上乱指,阿斗也不在意,知道丫头是为自己好,乖乖进船篷休息。休息前还不忘提醒她:“丫头,别乱动哦,乖乖坐在船头,我们马上要到扇城了,可不要出什么意外了。”
“知道了,爷爷。”
这厢阿斗在船篷里躺下来,那厢周钰抱着膝坐在船头望着天空出神。周钰虽是小孩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很快就会忘了,可对于自己醒来所面对的一切,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她还是感到很害怕。
不知为什么,别的事都忘了,偏偏自己的名字记得最清楚。周钰若有所思念着自己的名字。
“周钰,周……钰。”
她有时想去找找自己的家人,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掉入漓海。但又不敢去想如果事实是她并没有亲人,她只是一个孤儿失足掉入漓海。那一定很令她伤心。阿斗爷爷待她像亲孙女一样,她舍不得离开他,如果找到家人了,那到时候阿斗爷爷又是一个人了,她想想也觉得好难过。
周钰换了个姿势,躺了下来,仰面望着蔚蓝的天空。“嘎——”忽地,一声凄厉的鸟叫声划破天空,吓得周钰连忙坐起了身。一只大雁扑棱着翅膀从周钰的斜前方飞来,它努力挣扎着想要飞高却已力不从心,眼见大雁往自己这砸来,周钰抑制不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捂着眼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幸运的是,鸟儿刚巧不巧擦过她的发梢撞到了她身后的木头船篷框上。
“怎么了,怎么了,丫头?”阿斗被周钰的叫声惊到了,掀开帘子扶着她不住地看。
“有鸟撞到了我们的船上。”周钰没有转身,指着背后的大雁还有些惊魂未定。
有鸟撞到了船上?老头子望向她所指的方向,仔细瞧了一番。大雁被撞得血肉模糊,细碎的肉沾着羽毛粘在了陈旧的褪了色船板上显得妖艳。阿斗摸了摸发白的眉毛,眉头皱成一团。在扇城,有鸟主动撞死在面前,可预示着不祥啊。
“没事没事,海风大,鸟儿刹不住撞到甲板上是常有的事,不要紧张。”阿斗轻轻拍着周钰的背安慰她,没将这背后的不祥告诉她。
周钰乖巧地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把小鸟安葬在漓海里吧,让它融入这天地,好早些转世。”
“好的,爷爷。”周钰从船板上捡起大雁的尸体。漓海海面微波荡漾,一片深蓝。周钰学着扇城人的传统,将尸体高举过头顶,闭着眼用力朝远方一扔。停顿片刻,睁开眼后,大雁已沉入海底,失去了踪迹。继而,她从阿斗手中接过清酒,碗壁轻斜,她提着手腕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清酒零星飘入海水中,无声无息。
阿斗撑着竹蒿前行,日光微灼,照得脸发烫。在船身后一条银鱼飞出水面,在周钰转过头看船尾的瞬间又跃入水中。
这景色动人得很,周钰扶着额头,脑门涨涨的,有什么要喷涌而出,却在一晃神中恢复了。
“丫头,看什么嘞,快收拾收拾,我们马上要到扇城了!”
“好嘞,爷爷!”周钰大声回应,疾步走回了船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