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西明禅寺时,还不到十点钟。
沿着台阶,我们拾级而上,走进山门时,妻子停了下来,叉着腰,气喘吁吁。我手里,提着她的包和脱下的外衣。
大殿前,一口硕大的铁鼎,香烟缭绕。游人虽未盛,但已络绎不绝。不少人已在禅院前喝茶,聊天,打牌。山门前的那棵百年银杏,被风吹,被雨打,被雷劈,满是岁月的鞭痕,干了枯了朽了,前些年来时,看到就心疼,经过这些年的护理,枯木而逢春,竟又发出了嫩绿的新叶,怯生生的样子。妻站在树前,照了上山的第一张相。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到得迟。从腊月到二月,气温偏冷,三晴两雨,雨又不大,象征性的撒几滴,还打不湿田土,但春天毕竟不可阻挡地姗姗而来了。从第一届梨花节到现在,十一年了,没特殊情况,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要上佛来山看梨花。还记得第一次来时,头几天下过雨,孩子才几岁,山路又高又陡,又湿又滑,一路梨花,也一路泥巴。到半山腰,孩子赖着不走了,于是,妻子照看着她,我一人沿着湿滑的山路,一气爬到山顶,一身稀泥,但一身豪气。盛极一时的川南名刹西明禅寺,只剩几根石柱,几尊石佛和这棵快要死掉的银杏。
十年一梦。孩子已长成大姑娘,前年考上外地一所学校,只有节假日才回来几天。她一走,屋子就空了,我们的心,也空了,却多出来份沉甸甸的牵挂,隔几日就会梦到她,妻子就忍不住要给她打电话,就想听到她的声音。平时,上着班还好些,紧张、忙碌,可回到家,就两个你看我我望你,大眼瞪小眼,买菜,做饭,看看书,看看电视,或者斗斗嘴。但总觉得少了生气。
妻子和那些香客信众一样,跪拜菩萨,把钱投到功德箱里。出大殿,在客堂,又捐了香油钱,点了三盏灯,为孩子点的是智慧灯,为我们点的是平安健康灯。老僧准备在红纸条上写名字的时候,妻子示意我,叫我亲自写。倒不是我的字比老僧写得好,可能是她觉得亲自写更显诚心吧。前些年,她这样做,我多半要明里或暗里笑她的。但这两年,则多半由着她。去年开春,她在上班途中被车剐了一下,左手臂骨折,两、三个月才好,平时动着还有点疼。年岁真的不饶人,身体里的一些零部件,已开始老化,出现故障。下个月,妻子还准备去做胆囊切除手术。想到此,不忍拂她的意,顺从地拿起笔,在红纸上写下我们的名字。她不放心,又看着老尼把灯点燃才离开。
离梨花节开幕还有两天,但梨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一片花海,一团团的梨花如云如絮。游人渐渐多了,多半是往山顶去的。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居然推着自行车,大汗淋淋,与我们擦身而过,一股茂腾腾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好生羡慕!二十多年前,结婚时,分居两地,相隔有十来公里,自行车成了我们的交通工具。周末,骑着自行车,去接她或送她。碎石山路上,我蹬着车,车架后面驮着妻子,一路汗水,一路青春,一路甜蜜。那情景,现在都还是美好的回忆!
我们在花树间慢慢往山下走着,满头飞雪。天,空明碧蓝。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走一会头上就汗津津的。我们在路边停下来,坐在如茵的草甸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毕竟不比当年了,去年来时,走到半山腰的燕子矶就腰也酸腿也软,只得在附近山头转了一圈就下山了,而今天运气好,刚到山脚,就遇上辆到山顶的“拼的”,这样,省了一大半的时间,也省了一大半的力气。
坐在地上,我拿着相机,对着头上的梨枝,居然有了意外惊喜:镜头中的背景是湛蓝的天空和淡抹的白云,三两桠梨枝旁逸斜出,嫩绿的叶子娟然如拭,梨花一袭白衣,或仰或俯,或含苞,或半开,或怒放,模样儿娇羞,可爱!
我们走走停停,见坡坎边斜挑出个旧竹亭,好奇,沿着斜坡上去,有户人家,檐梁上挂着老玉米棒子,门口放一个风簸,屋边两棵老梨树,树干粗壮,虬枝盘曲,满树梨花,绽放着生之喜悦与光华。站在树下望,梨花铺满了天空,好个一树梨花压海棠!两位老人在敞坝上,老汉削着竹,老婆婆在晾衣。向老人打了声招呼,两位老人精神很好,很健谈,说,这几棵梨树有一二百年了!老婆婆进屋端来了两杯热茶。站在敞坝上,望出去,稀疏的房屋和田间小路掩映在花树中,我们置身于梨花园,空气中弥散着让人心醉神迷的气息,不觉神思恍惚,如在梦境里。这时,又来了几位游客,背着专业的摄影机。他们上来,一脸的惊喜,拿着相机照个不停。但又觉得美中不足,要是小路上有人就好了。没想两位老人爽快地答应了,一位扛把锄头,一位提个竹兜,两人搀扶着下了坡坎,走到小路上。回到敞坝,有一位摸出十元钱,递给老婆婆,两位老人直摆手,硬是不要。这山上,居然还保留着未被侵蚀的古道热肠、淳朴与善良,让人好生感动。
带着轻松与满足,下了山。
后来整理照片,居然照了好几十张。最满意的还是近焦仰拍的那张:站在春天枝头的梨花,清丽,婉约,我似乎听到了时光静静流淌的声音,听到了生命永恒的低吟,看到了生命在阳光下闪烁,越看越喜欢,取名为《素颜朝天》,后又改为《岁月静好》,放在空间里,朋友们不相信是卡片机照的,都说那张照得好,有意境。
201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