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阳光,也是今年的第一场阳光!
我向广场走去。
平时空寂的广场上热闹了许多。在丰碑园前,几个小孩子,猫着腰在林木间和山石上跑来跳去,发出铃铛般的笑声。七八位老人,坐在环地的光滑的石阶上晒太阳。阳光照着他们苍苍的白发,照着他们那干枯而多皱的脸。他们静静地坐着,像乡村里那些经年的老屋,更像可能随时被风吹灭的残烛。
碧玉溪水波澜不惊,显出冷冷的墨绿。两岸的杨柳,只剩下精光的暗黑的枝条,表情萧索、黯淡,远望如烟,一股清冷的惆怅弥散其间。
在碧玉溪桥边,停着辆手推车。这是辆自制的手推车。形状像婴儿车,由几块木枋、木板拼接成,用轴承做成四个轮子。这种手推车,在三十年前很常见,叫作“滚珠车”,推在水泥地面上,骨碌骨碌地响。推车的是个女子,穿件臃肿的棉衣,短头发,有些凌乱,显出与她年龄不太相称的苍老。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神色平静,看不出喜乐、哀伤、悲苦。
手推车上,坐着位男子,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他戴顶黄棉帽,脸色蜡黄,颧骨突出,瘦得皮包骨头,嘴巴有些歪歪咧咧。他正偏着头,微张着嘴,望着太阳。
显然,这是个大病初愈或久病之人。他穿着件军棉大衣。草绿色,褐色的毛领,衣长过膝,两排拇指粗的军纽扣。这种军大衣,流行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而现在穿在身上,乍一看却像一件出土文物,给人以恍如隔世之感。
而此刻,他正偏着头,微张着嘴,迎着温暖的阳光,望着太阳,一副迷醉的神情。
他看到了什么?那红红的太阳,在他的头上,是不是像一朵绽放的玫瑰,唤醒了他沉睡的爱情?他是不是听到了阳光的絮语,听到了来自天堂的问候?他是不是听到了阳光在歌唱,那歌声,也一定是来自天堂。
他就像一尊塑像,久久的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一会儿,他张着的嘴,吧嗒了两下,像饶有兴致地咀嚼着阳光。是的,我看到他在咀嚼着阳光,品味着阳光。他一定嗅到了阳光里那醉人的芬芳,那芬芳里有谷子的味道,有小麦的味道,有稻花的味道,青草的味道,有青春的味道,有生命的味道!
我想,他之所以今天隆重地把这件军大衣穿出来,迎接新年里的第一场阳光,一定有他的理由。是对自己经过的青葱岁月的缅怀,还是对曾经生活场景的一种追溯?是对青春的祭奠,还是对生命的依恋?这件大衣,定然是他青春的证明,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二十多年前,他一定是个帅小伙,青春、朝气,激情四射。青春本身就是灿烂的阳光啊。
那女子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一直看着他。一如旁边这座小桥的表情,弓着看似孱弱的腰,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种种碾压。她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身边的男子,或许在她的眼里,他就是她的太阳。
在小桥边,他们成了道最亮丽的风景。
喜欢获得《星光大道》年度总冠军的那个叫杨光的盲人歌手,这个敦实而憨厚的小伙子,站在台上,脸上总是布满青春的笑意。喜欢在网络上一夜串红的农民工兄弟旭日杨刚唱的《春天里》:“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那时光里;也许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听到他们本色的演唱,我的眼泪就会忍不住地流淌。汪峰的演唱里,充满绝望与挣扎,不甘与呐喊。而他们的歌声里,多了些泰然与坚韧。他们和他们的歌声就像一道绚丽的阳光,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温暖了无数人的内心。著名词作家阎肃感叹,他说他在现场是四次听他们唱这首歌,第一次听到觉得是一种震撼,第四次听还是震撼!上帝为一个人关上了一道门,但一定也为他开了一扇窗。来自尘世的人啊,或许卑微得就像一粒粒尘埃,也可能会遭遇命运不济,生活艰辛。但只要有太阳,看似脆弱的生命就会穿越单薄的时光,就会在阳光里快乐地舞蹈,快乐地歌唱。
有阳光的日子,真好!
2011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