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是在一阵头疼欲裂中醒来的,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梦中一直就见着那些个花啊草啊树啊毛毛虫啊大群大群数不清的已知生物和不明生物一直在身遭晃悠着不停地吵着闹着,直看得她头晕眼花,吵得她头疼欲裂的,生生将她从昏迷中炸醒了过来。
半清醒未清醒之间七叶觉得有些后悔,其实她是知道的,夙夙此前就告诫过她说她灵魂天生较旁人要弱一些这等耗损精魂元气的事情还是少干为妙,加上之前为了救墨涟对自己痛下狠手取出来了三分之一的魂血,处境本就变得更糟了一些。像这样会耗费心神和精力的事情她本不该去做,可她还是做了,而且做得这样的毫无道理。之前说要寻找洛神花时她连想都没想过要用这个法子来问,到遇上了银柃说要看鲲鹏的时候却想都没多想就去尝试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是见着自己时日无多了,所以为人处事就变得没有逻辑可言了?又或者其实是有些不甘心,多少想试着做一些以前未做过的事情来看看自己究竟能过做到怎样的境地?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放弃了继续去想,眼睛一睁,扒拉下死抱着自己头颅不妨的银柃便艰难地撑起了身体来,随便扫了屋内的装饰几眼,皱起了眉头。依稀记得临昏迷前有叫银柃将自己带去树林修养的,虽然这儿也有些生气,但似乎……不是山林吧。
“这里是……”七叶疑惑着开了口。
“我带你去找山林的时候不小心在半道睡着了,然后我们就被人捡回来了。”银柃揉了揉眼睛,看了七叶一眼,小心翼翼地回道。
“……”
七叶无语沉默半晌,注意到手中攥着的玄色锦袍无论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很熟悉,脑子顿时炸了一炸,嘴角一抽:“这衣服……”
“之前有位……”
银柃顿了一下,想了想应该怎么称呼那人,大哥?呸!他年纪哪有自己大。公子?听起来好像姑娘家叫的,自己可是雄的,哪能这么叫,不好。侠士?英雄?他看起来也不像啊!男子?作为一名资深的妖精,果断不喜欢这个称呼,感觉就和把一只小妖叫成雄崽一样,总有些怪怪的。
思来想去觉得称呼什么都不太合适,便说道:“之前我们在青楼里遇到过的那个长相俊美得有些……有些惨无人道的人类把我们捡回来后来给你把过一次脉,当时你正睡得糊涂,大概那人刚洗过澡加之又靠你靠得近了一些,你嗅着人身上的香味就蹭上去了,死攥着人袖子不放,他扯了几下没把袖子扯回去,就把衣服给脱下来了。”说着觉得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你平时睡觉时不一向都生人勿近,一旦人靠近你就举刀相向的吗?怎么这次非但没给人来上一刀子,反倒还死抓着人的袖子不松手了?你以前好像见过他,是不是喜欢他?”
“……”
七叶看着银柃眸中闪烁着的八卦光芒,嘴角又抽了一抽,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手一摸后脑,嘶的一下吸了口凉气,转移了话题:“我头上磕出的伤……”
银柃脖子一缩,顿时也不八卦了,扭捏地看了七叶一眼,满脸的歉意:“你长得太高,我抱不好你,路上不小心磕了几次……我……真不是故意的!”
“……”
七叶又无语沉默,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扶了扶面上的面具,手刚碰到面具顿时一惊,又想起来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脸上的面具……”
银柃一听,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个你放心,我睡着的时候也一直抱着你的头不放,绝对没被人看到你的真面目。”
七叶嘴角又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难怪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脖子很不舒服,原来是这小祖宗的得意之作。
“你的脸还没好么?”银柃关心道,“你这样日夜都戴着面具总归是不方便的,睡觉都不好翻身。”
七叶嗯了一声,闭目查看了一下,线确实已经完完全全地恢复成了本来的样子。
上一次看到自己的真容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原来竟是真的,从前她和那俩人一个像了三分,一个像了五分,如今脸上却半点他们的痕迹都没有了。
藏在木制面具之下的这张脸,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比的陌生。
变成这个样子,即便墨涟现在就一个兴起翻查自己藏着的宝物来看不小心发现了那尊雕像,也无法从那里寻出来半点与她的关联了吧。
她轻笑了一声,从怀中摸出来几枚七棱符针,咬了咬唇就往脸上扎了进去,面具下的脸一阵抖动,摘下面具来后,就又已经是另一张陌生的脸庞了。柳叶眉,细长眼,小巧鼻梁,桃色薄唇,凑一起说好看不好看说难看也未必难看,倒意外的不惹眼。
“小姐?你醒了?”
银柃还没来得及对七叶的新面孔发表意见,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秀儿端着盆水就走了进来,见到面前陌生至极的七叶,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问道。
“我这样子你还认得出来?”七叶见到秀儿也愣了许久,自离开莺咛小筑都她就再没见过她和宁心然两个,但看她这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模样,小日子过得应该还算不错。
秀儿拧了快热手巾递给了七叶,道:“其他人都近不了小姐的身,百里堂主便将我叫了过来照顾小姐。
七叶接过手巾随手又递给了银柃,想说你不用叫我小姐,可转念一想不叫她小姐秀儿该叫她什么呢?姑娘?姐姐?这两个称呼让秀儿来叫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十分的违和,便也由着她叫了。
顿了一下,便好奇问道:“百里堂主他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姑娘清瘦了许多,又戴着面具,我原先也没猜出来,是锦卫偷偷告诉我的。”百里防风说话间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床榻边上,朝着秀儿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之后,说了句冒犯了,便不由分说地将手搭在了七叶的腕上:“确实如门主所一般,脉象平稳,除了比寻常女子稍微虚弱些并看不出来有什么大碍。可姑娘看起来又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不然也不会一昏迷就是三天,我很好奇……”
“三天?”七叶突然打断了百里防风的话,她昏迷了三天居然还没修养过来?
“嗯,三天。”百里防风应了一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赶紧提醒她道:“对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门主,想必门主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会往这边过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到了,他应该还不知道姑娘就是七叶姑娘,不过……门主看起来对姑娘和姑娘身边的这位……小兄弟都很感兴趣,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好。”
七叶眉头微皱:“我的身份有几人知道?”
“我,紫垣,锦卫,袁恒,轻扬……”百里防风数了一下,“还有这几天找来照顾你的小丫头,被紫垣安抚了下来的那位被称为七叶殿下的微生姑娘和她的两个侍从,以及飞鸟姑娘。”
七叶目光微闪了几下,道:“我知道了,还请堂主帮我个忙……”
百里防风眼睛一亮,似想起来了什么,道:“姑娘请说。”
“帮我散个消息出去,就说七叶不过是雕刻师的一个身份,七叶姑娘也并非只有一人而已。务必要弄得天下皆知。”
百里防风一听,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姑娘这是打算……”
七叶点点头:“我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大不同,倘若日后我的身份暴露,你们就当我是另一个七叶就好。”
百里防风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道:“虽然门主下令不让我们问姑娘任何关系到姑娘的身份和来处的问题,但我有些话还是想问问姑娘。”
七叶略微有些惊讶:“问吧。”
百里防风似乎还在犹豫是不是真的要问,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七叶姑娘的目的是?”
七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出来这样一个问题,眸光黯了黯,道:“回去。”
她想回去了,很想回去,可是她真的还能等到回去的那一刻么?心神相连的本命灯已经挂了那么久了,他们二人却还未有半点动静,他们一天不来找她,她就一天无法回去,执念在他们身上,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等着。可她还能等到他们到来吗?
百里防风有些不明地重复了一句:“回去?”
七叶嗯了一声,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回我来的地方。”
百里防风还是有些不明白:“这是何意?”
七叶叹了口气,道:“想必你们一定早就已经查过我的来历了,如何?什么都查不出来吧?”
百里防风点点头,确实什么都查不出来,不过根据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却也多少猜到了一些,其实说是猜,却也已经十分肯定了,只是觉得有些无法相信罢了。
“其实你们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我并不是这边的人,我来自你们所谓的天书所在的那个人界,来此也并非我所愿,我想回去。”
百里防风又问:“那锦卫所说的姑娘命中犯煞,是否只是姑娘的托词?”
七叶惊讶地望了百里防风一眼,思索片刻,道:“也不算托词,我确实很不受上苍待见。”
“倘若……”
百里防风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七叶却摆了摆手,道:“我是雕刻师七叶,这是我的业,也是我的障。但这其中有许多缘由我不能说,所以堂主一定也无法明白。只是事情远非如堂主所想的那般简单,所以堂主无需劝我什么,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
“我有时候会不太相信你是个普通人。”百里防风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七叶笑笑,没有去回百里防风的话。百里防风话里所说的普通人其实未必就是普通人,而她也确实不是普通人,可那又如何呢?不一样逃不开命运玩弄。还不如就是一个普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