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转轮回灯停留的地方是一个叫锈音山的地方。锈音山是数十座荒山的称呼,地面上终年布满类似红色锈迹一般的血迹,且有令人闻之毛骨悚然的哭声回荡其间。原本是唤作血泣山的,但霸着最近山头的强盗头子觉得不好,于是大手一挥,擅自将血字改成了锈,又以略为好听一些的音取代泣,才得出锈音山这个名字。锈音二字虽不似血泣来得能体现此地的特色,倒多少还算得上形象。
闻言那里常年蛇虫遍地瘴气横生,山间随处可见白骨死尸,十人进都未必得一人生还,尤其适合用来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颇为受一些不良人士的青睐,三不五时便有人丧命于此。
是以初时七叶在茶楼听人提及此地的时候很理所当然的就将其定义成了怨气横生的埋骨之地,一直认为此地是恐怖素材的上佳取材之地。虽然她并不是很明白,为何有人明知此地危险却还是会跑来……
但她一向坚持认为此类传言往往都是略带着夸大成分的,只有将传言去掉大半,方才有可能得知事实的大概原貌。
可偶尔也有传言无法描述现实十分之一的时候,譬如此刻。
七叶身着一身辨不出身形样貌的黑袍,穿出树林,立身于山坡之上的时候,目之所及之处,嶙峋枯骨上覆了数百具刚死没几天的尸骨,先前流出的鲜血汇成了一张网,散发出的腥臭更是隔着半个树林都能清晰闻到。
她有些发愣地望着眼前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扶着挡住了整张面容的面具,略微掂量了一下,果断地后退了半步,将片刻前刺入到自己身上的七棱符针全数拍进了自己的体内,想了想,又取出来七枚七棱符针在自己身上扎了个小的隔绝阵,从黑袍之内的背包中取出来一条长长的布带和一双手套将自己防卫得严严实实之后,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大步朝着尸堆走了过去。
近来天气炎热,湿气较重,是以尸体坏得快了一些,才两天就已经招来了一堆苍蝇。因是在夜间,白日里四处飞舞的苍蝇都落在了尸体之上,密密麻麻的像是盖了一层被子一般,看起来很是阴森恐怖。
当七叶大步经过的时候,本该栖息着的苍蝇却如若遇到天敌一般嗡的一声慌忙避开,所过之处竟像是生生辟出了一条两丈来宽的通道,除了被尸首压着的杂草,已经再无活物。
走至七转轮回灯的下方,凝神扫了几眼,有些郁闷地将堆在一起的十数具尸首扒开,片刻后,眼睛一亮小心地从尸堆中拉出来一名气若游丝看起来明显已经命不久矣的妇人。
妇人一身黑灰的粗布衣衫,一副不惹眼的村妇打扮,眉宇间却依稀带了几分威严的贵气,显然并不是寻常人的样子。
七叶面无表情地抱起妇人转身朝着林中走去,在七转轮回灯的映照中瞥见妇人的肚子上多出来的一道口子,微皱了皱眉,心想拥有帝王之命的人果然都福泽深厚,这样都没法伤及他半分,如此气运实在远非常人可比。
布置好聚集生机的法阵,强行停下妇人已然要消失殆尽的生命线,想了想,有些嫌弃地将妇人身上的衣物除了下来小心地为她清理了一番,又将先前的外袍和布带等全换了。做好所有准备后,从紧绑的袖子中抽出来早准备好的那把几乎看不见刀刃的刻刀,眉头微皱地朝着她的肚子挥了下去。落刀之处精确地避开了细微的血管脉络,以最小的损伤开出了一道口子。
片刻后,一声啼哭响起,一名小婴儿从胎盘内被拉了出来。
七叶提着这名皱巴巴的婴儿的脚,看着他身上沾满的液体,忍不住对这名未来的君王一阵嫌弃。
手忙脚乱地将婴儿收拾干净,从背包中取出来一件干净的衣服包好,简单地替妇人包扎了一下,为她整理好仪容。想了想,几枚符针打在妇人身上,强行将其从黄泉路上暂时拉了回来,将孩子放入有些无法置信的妇人怀中,语气淡漠地说道:“这是你的孩子,是个男孩。你时间不多了,至少抱抱他,给他取个名字吧。”
“致远……宁致远”妇人像是早就考虑好为孩子取的名字,没多想,便说道。她的话语中充满无尽的欣喜与哀伤,显得无比的悲凉。像是明白过来自己将要离开人世,一脸哀求的望向了七叶:“多谢姑娘对小儿的救命之恩,还求姑娘找个好人家,将我儿好好养大,姑娘的大德,来世必做牛做马我自当相还。”
“不过顺天命而为罢了,你不用记着我什么,也不用要还我什么。”七叶漠然说了一句,转身朝着不远处的溪边走了过去。
“这孩子是已经注定了的君王,我会将他错乱的命数尽数拨正的,你无须担心。”
她说完,万分嫌弃地将缠着的布带和外袍以及手套面具通通扯了下来扔进了旁边未熄的火堆之中,然后便不去管身后的那一对母子,专心地坐在溪边思考起如何不牵连自己地弥补命中注定抚养宁致远却突然死于非命的那人的空缺。
命数本是环环相扣,一环错失,便与原本命运天差地别。
譬如这名妇人本该能侥幸逃过一劫然后顺利将宁致远生下来交至心腹手中才会死去,而不是就此被埋在了尸堆之中差点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譬如命定该抚养他长大的衷心下属横死在来往迎接的途中,无法再将他养至十四岁;譬如他本不该由七叶亲手带到这个世界之上,更不该与她有任何的交集。
七叶的命运一向瞬息万变,但多数人的结局其实早已被注定好,人的一生中与他人的相遇必有缘由,如今缺了如此重要的一个,她要去哪里给他找来这么一个无论学识还是胆气亦或是为人处事的方式都与那人全然相同的人来抚养他呢?
相似之人世间并非没有,但人的命数不同,对周围的影响也就不同,世间本就没有人可以能够替代另一人的存在。若命数错乱之人是一个微不足道之人也就罢了,产生的影响总算能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可如今错乱的却是一国君王的命数,而君王的命数向来就关系着天下苍生,实在是非常的棘手。
七叶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如何代替抚养宁致远那人的法子,后边一直絮絮叨叨的跟着宁致远说着什么的妇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声儿,周围一片安静,不知是否太过闷热的缘故,隐隐的让她觉得有些烦闷。她站起身来朝着妇人走了过去,妇人的双手正无力垂着落在包裹着宁致远的衣物之外,而宁致远的身上则多了一块莹白的玉佩以及一支看起来制作得有些粗陋的紫檀木发簪。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一刀将玉佩切成了两半,刨了个坑将它和妇人一起埋了,想了想,又给妇人立了块木制的墓碑,再想了想,又在墓碑上刻了些能够像有心人证明她身份的符文,然后这才有些别扭地抱着宁致远坐到了七转轮回灯的跟前,十分生硬地哄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婴儿。
手忙脚乱地哄了半天没有成果,欲哭无泪之际更是觉得身上刺着的七棱符针让她觉得难受至极,终于想起来早该将它们尽数除下的时候,突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在他身上点了几下,让他安静地睡了过去。
“我能将命定抚养他的那人复活过来吗?养孩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七叶仰起头来十分疲惫地问道,其实不过是随口一问,抱怨一下罢了,可话才刚一出口,顿时脑中灵光一闪,现出一个很值得一试的法子来。
七转轮回灯有些明灭不定地快速闪烁了几下,散发出来一股让人觉得有些压抑的气息。
七叶见此,有些不满意:“反正死于横祸之人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去管,既然如此,让他回到人间来,也没有关系的吧?不然我只能改变别人的命数来代替他了,可你向来不是很忌讳别人逆天改命的吗?再说了他会横死还不是你的疏漏,他的寿元远不于此,我这么做其实还算得上是给你弥补错误,别不识好歹好么!”
七转轮回灯又是明灭不定地快速闪烁了几下,先前让人觉得有些压抑的氛围消散了不少,不过,却像是在等着七叶解释她将如何做一般,并未全数消失。
七叶在脑海中思量了一下大致的做法,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淡然地说道:“第一,我要知道他生前最后一刻的影像好取得他的生命线,你知道的,我没见过他,无法做出来完全和他一样的躯体。第二,我还无法将他所有一切过往尽数复制出来,我……暂时还做不出来可以代替灵魂的傀儡精魂,但做出来一具能乱人眼的傀儡身躯来让鬼魂暂住我自信还是做得到的,我会将他的鬼魂改变成类似还活着的状态,不会给周围之人带来麻烦的……所以,请你通过七转轮回灯的轮回镜台将他召到我跟前。这样一来,我只需改变将他一人的命数改变回原来的模样,再将宁致远交于他手中,一切就与原先无异了。如果这样你都觉得不行的话,你们便改写这天下所有人的命格吧,我放弃这一次的任务自愿领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