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七叶如约见了红舞,并正式收下文昌公主拿来给她当做贺礼的乌墨沉香。
腊月初六,暮色开始降临的时候七叶领着红舞一起走入了天玄门脚下的森林深处。俩人在森林中待了很久,再出来的时候,七叶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只余下了红舞一人。
红舞一改往日的妩媚娇俏,眸中一派古井无波地抱着一个燃香的香炉从森林中缓步走出。寒风将香炉中升起的白烟拉长,却始终聚而不散地环绕在香炉四周,衬得怀抱香炉的人仙雾缭绕,如同林间的仙子一般。
她一面走着,一面眉头微蹙地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香炉,似是在纠结着什么紧要的事情。雪花落在她的发上化开带走了她体内散发出来御寒的热气,她却始终仿若未觉一般,丝毫没记得将狐裘上的兜帽罩起来挡开风雪。有时候想得深了,还会停下来脚步,或者取出来身上的某只铃铛或者某几只蝴蝶比划上一会儿,或者变换一下脚步和身姿,偶尔还会掩着唇突然娇笑出声来,或者横眉冷竖地发出来几声斥骂,看不出来是什么用意。
一直到准备到七叶所住的院子之时,红舞这些不正常的举动才终于停了下来,面上天然带有的妩媚娇俏也尽数恢复,连同言笑之间那种不自觉的风情也一并恢复了过来。
款款走到偏门,习惯性地去推门,推了一下门却并未如往常一般自觉打开,顿时反应过来,有些懊恼转到了正门的店铺前。
店铺是银柃开来“谋生”的“花茶馆”,来此的客人无论身份如何权贵与否一律都只得一壶茶。此茶由各类花卉和茶叶调制而成,花茶的搭配因人而异,每人、每日所得皆不同,据言味道奇特,每日喝上一壶不但精气神足包治百病,还可益寿养颜永葆青春。自从新开那日银柃用一壶新泡的花茶治好了葙凉城中一位贵妇人的腹痛的消息传开之后,就很得葙凉城城中有钱贵人的喜好。平日里总是客如云集,不过因为身为风雨楼楼主的风轻扬在铺子中赖了一个月、以及天玄门的几位堂主时不时就来关爱一下银柃的关系,倒是没见过有人有胆子挑过花茶馆店小招待不周的毛病,往往店里边人坐满了之后便很自觉地在门口外排起了队来,甚至有人开玩笑说,若想见到葙凉城中的贵人,不管是手下商铺遍布庆国的大老爷,还是从前权倾朝野如今告老颐养的神秘权贵,还是足不出深闺的娇贵千金大小姐,亦或是向来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江湖侠客,都不用登门拜访,只需在“花茶馆”门前的长街上远远一站,就能见识个七七八八。
不过,虽然名义是实践如何赚钱以谋生,但实际上并不缺钱的银柃赚起钱来挺不像是要赚钱的那个样,花茶馆开门的时间很看银柃的心情就是了。比如今天,他就很没心情开门赚钱,早早便贴了张告示说明今天不做生意了。看起来他学做人学了一段时间,学得还挺像模像样。
“这位宫里来的姐姐,美人姐姐说了要出门一段时间的,没和你说吗?”月朦胧坐在一张桌子边上,无聊地摆弄着一盆盛放得正艳的羽灵花,见到红舞进来,略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然地问道。
红舞不置可否地笑笑,指了指怀抱着的香炉,道:“我找小少爷,七叶姑娘离开时交与了我一样东西,托我交给他。”
月朦胧哦了一声,和红舞说了句稍等,便走进了内院之中,不多时领着银柃一起走了回来。
“给我吧。”大概是又被七叶扔家里了导致心情有些不美,银柃接过香炉时显得有些没好气:“青枝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她要你务必记得每日燃香三支。”红舞答道。
银柃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拿着香炉玩弄了一阵,见香炉中溢出的白烟聚而不散,突然猛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面前的“红舞”看了好一会儿,似忽然明白过来了些什么,笑着问道:“还有呢。”
七叶见他终于认出来了自己,抿着嘴不自觉地微笑了一笑:“千万保重自己,少祸害别人。”
“才没有祸害。”银柃撇了撇嘴,十分不服,见七叶已经起身打算要走,急忙将香炉丢在一边,拉着她的袖子问道:“不喝杯茶再走吗?”
七叶瞥了有些不明所以的月朦胧一眼,朝着银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妩媚双眸递出的眼神显得十分俏皮可爱:“小少爷保重,我们不日再见。”
银柃小嘴一撅,傲娇地哼了一声,七叶顿时心情大好。
当夜,七叶便随着护送的车马一起踏上了回皇宫的路程,白天骑马晚上坐车日夜兼程地赶了七天的路,终于在腊月十三的下午时分回到了永安城。
马车沿着宽阔的官道一路向前,一路行到了南朱雀城门前,这还是七叶第二次到永安城。大概是庇护的天地灵气不足的缘故,城中虽然没下雪,却比海拔较它还要高上数百丈的葙凉城还要寒冷上不少。可即便如此,街上却到处一片人声鼎沸,热闹得像是在过节。
踏入重兵把守守卫森严的南朱雀门,沿着宫道一直往前走,远远见到高耸建筑飞檐顺滑,檐兽威严,悬鱼高挂,风一吹还能传来阵阵檐马响动之声,悦耳至极。
宫墙高深,一道墙便隔开了两个世界,皇城内华贵寂静,皇城外声动繁华。而七叶每向前一步,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离被高深宫墙阻隔在外的生动鲜活远上一分,那些华美死寂的建筑肃杀一般地压在她的心头之上,冷硬沉重得让她浑身不自在,好像雁鸟被折了双翅,又好像游鱼被困身到了供人观赏的琉璃瓶中,不得自由。
前方忽有一队车马扬鞭而来,声音显得有些急促,像是着急着要去哪儿。
本就走得很靠边的七叶带着一行人毫不迟疑地侧身朝着边上又退后了几步,敛着眉目,头颅微垂,极力地表现着出来自己并没有的敬畏。
能在皇城之中骑马的身份都非同一般,若躲避不及被撞死了是小事,万一连累了马背上的贵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高头大马鬃毛油滑水亮,精壮的马腿抬起又落下,马掌落地的急促声响渐缓,竟在他们这一行人的身前停了下来。
“皇妹派你们出去寻访高人,此番回宫可是有什么收获?”领头的男子声音清润,话语中带着天家所特有的威严皇气。
“见过太子殿下。”一应人等赶紧行礼。
假扮着众人的领头红舞的七叶闻言微抬起了头颅,目光隐晦地往那人身上飞快一扫,视线却没敢停驻在那人身上,面色显得愈加恭谨了几分:“回太子殿下,奴婢等人不敢让公主失望。”
太子盯着面前低垂头颅的女子,有些玩味地哦了一声,紧接着问道:“不知皇妹寻到的是何人?”
七叶微抬起的头颅瞬间又低了回去,恭敬诚挚的言语中满是恳切和自责:“还望太子殿下见谅。高人自有奇异风骨,此事未成,奴婢等人还尚不敢将其名讳透露,免得高人恼怒,多生枝节。”
“也罢,向来有些本事的高人脾气都古怪得很,万一坏了皇妹的好事她又该来赖着我扰我清净了。”太子别有深意地看了七叶一眼,面带笑意地扬起了鞭子,烈马嘶鸣中,落下了一句话:“如此,我便等着皇妹的好消息了。”
“……”
七叶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想扶额。自从决定利用红舞的身体做文章,得知了她的大概生平了解了她的大概人际关系之后,太子殿下这尊贵人就被她列为了绝对要躲开的人之最,本想着躲他个几天完事就没事了的,可她怎么就这么不走运一进宫就撞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