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晓,清晨的山林还未彻底醒来,几辆马车疾速穿行而过,声音划破了夜晚沉积的寂静。
一只游隼在山林上方盘旋了几圈,忽然朝着最前方的一辆马车俯冲而下,稳稳地停在了窗沿之上。墨涟伸手摸了摸游隼的羽翅,从它脚上取下木制的小圆筒,拿出里面的纸条看了几眼,忽然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来,手指在马车车厢上轻轻敲了几下,一直前行的马车忽然就改了方向。
日阳高照,天气大好,这种天气尤其适合取材游玩。
在摇摇晃晃中的马车上人事不知地睡了一整夜终于醒来的七叶伸了伸懒腰,高兴地往车厢的窗外望去。天玄门的人通报说有事要办,所以会在青阳镇停留一天,这意味着,她可以在这青阳镇随意转一转。
她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技能之中愿意拿出手的谋生技能是雕刻,是以在不出任务的时候,七叶大多将自己当成一个以雕刻为生的平常人,所以时常要应客人之要雕刻一些像古屏风、仕女图、清明上河图之类的作品,古董古画集研究得多了,就一直很想亲眼见识一下真实生活在古代的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所居住的环境。据说青阳镇是一座风景极美的水城,雕墙画瓦自成风韵,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精美绝伦,当得上是庆国的名胜,各类文人雅客达官贵人以及武林侠士更是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尤其适合当作研究取材的对象。
还没等马车停稳,迫不及待的七叶就已经跑到了一辆马车旁,掀起帘布一脸殷切地问道:“百里公子,能不能把你的空白本子和炭笔借我?”
墨涟眯笑着眼睛从马车上跨了下来,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我是百里公子?”
“呃……”七叶费劲地仰头看着眼前这个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加一截脖子再加半个胸的俊美男子,一股压迫之力徒然而生,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了几步,低头说道:“对不起公子,我认错人了。”
墨涟往前走了两步,往前倾下来身来,逼她正视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是谁?”
“我们昨晚才见,而且我好像还没问公子你的名字,所以公子你就是问我,我也是答不出来的呀。”七叶看着墨涟尴尬地回答。
她不习惯和人深入交流,平日里也总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去到七叶阁的人无论权贵都是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自报姓名身份,从来无需她问什么也从来无需她去记忆什么。所以她向来奉行的原则就是能暂时认得人就可,至于那个人姓甚名谁她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别人若是不说,她一般也不会问。
墨涟满意地笑着说道:“很好。看来你并没有再一次忘了我。我叫墨涟,你可别又迷迷糊糊地给我忘了。”
七叶重复了一遍:“莫廉?”
墨涟解释:“墨砚的墨,涟漪的涟。”
七叶了然,回答道:“我知道了,墨涟公子,我会记住的。”
墨涟笑着说道:“叫我墨涟就好了,别人一般也不称呼我为公子的。”
百里防风在旁边听得白眼直翻,别人当然不称呼他为公子,别人都直接尊称他墨门主。
“呃……那个墨涟公子,这个好像有点难……”
七叶觉得有些为难,除了夙夙和秀儿,她还从没直接喊过别人的名字,她一般都喊人某某先生女士,就是过了这边也只是习惯地把先生女士换成公子小姐之类的称呼而已,直接称呼一个还不熟的人的名字对她来说难度真的有点大。
“墨涟。”墨涟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极度诱惑。
“墨涟。”七叶脑子嗡的一声,喃喃地跟着念道。
“很好,走吧……”墨涟忽然抓起七叶的手,向前走去。
“唉?!”
不是说古人男女授受不亲都保守得很的吗?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七叶一惊,手一扭就要挣脱开来,可墨涟的力道确是控制得极佳,看似只是随意地抓着,并不会弄疼她,可却任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秀儿,百里公子……”七叶无奈地喊着,看向一旁正假装什么都听不到地吩咐着秀儿些什么的百里防风,而秀儿这丫头,因为百里防风连着救了她小姐两次,对他很是崇拜信赖,已经到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步了,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家小姐在喊她。
墨涟也不理七叶的挣扎,头也不回地说道:“你的丫鬟另有安排,防风也是忙得很,没空管你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放弃了挣扎的七叶一头雾水地由墨涟拉着自己,墨涟慢慢悠悠地走着,他走一步,七叶迈两步,他再走一步,七叶迈三步,就这么两步三步地不顾众人诧异眼光的走了一路,终于在一家铺子前面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七叶看着铺子上方挂着的完全不知写了什么的精美牌匾,疑惑地问道。这边的语言虽然和那边差不多,但是文字却是没有半点相似,现在的她最多能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三个字,至于是什么字就完全不得而知了。换句话说就是,现在的她和文盲基本无异。
“文笔阁。你不是想要空白本子和炭笔吗,这里面有。”墨涟说罢,拉着七叶就朝着文笔阁走进去。
七叶顿了一下,说道:“可我没带钱啊?”
自打离开永安城之后,她要么病着要么昏睡着要么就是一直呆在马车上赶路,根本就没有半点花钱的时间和机会,所以很自然地从平王府带出来的钱就全部放在了秀儿那里。
墨涟毫不在意:“没关系,我有。”
“你的钱又不是我的钱,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七叶想也不想,直接回答。虽然不知道这里的女子对于花陌生人的钱这件事是什么反应,但正常点来说,这种状况下应该都是要拒绝的吧?
墨涟毫不在意拖着七叶,脚下的步伐半点没停顿:“你就当是我钱多用不完,偶尔也想做做好事,给看得顺眼的人用用。”
“我好像从六岁那年开始,就没有花过别人的钱了,转眼间已经过了十七年了啊。”七叶低声喃喃念道,那个爱过她又恨她的人、那个她爱过又要恨的人离开已经十七年了。
十七年,漫长得就像过完了整段人生,又短暂得像是只过了一瞬,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能够真实看到那个笑着面对她的人瞬间换上狰狞的面孔朝她扑过来。
墨涟见七叶正喃喃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却又没有丝毫变化,以为她是还在抗议着自己不经同意就擅自将她拉了过来的这件事,也不在意,直接就拉着她走到了一个架子面前,指着各种各样的本子问道:“这些你想要哪个?”
掌柜见他进来,一路疾走至他面前就要跪下行礼,他挥了挥手,示意掌柜停止动作,也不看他,一双眯笑着的深红眼眸盯着七叶,目光深处暗含探究。
七叶从短暂的回忆中回过来,朝着那些摊开的空白书本上扫了一眼,径直走到架子最左边从最上层位置摆放的一叠本子中取下了一本,一旁的墨涟不知怎的忽然就开心地勾起了嘴角。
她方拿下那本纸张显得十分光滑细致的本子,眼角忽然瞥到一旁架子上几支像是自动铅笔一样的木制笔,顿时一脸惊奇地走过去拿起来摁了摁,心中对能发明出这木制铅笔的仁兄简直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一旁的墨涟看到她的动作和面上惊奇的表情,又扫了一眼她光滑细嫩的双手,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加深邃起来。
七叶拿着本子和铅笔,一脸期待地望向墨涟:“我想要这两样,可以吗?”
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的掌柜,看到七叶所选的这两样东西心中一片讶然。他本来还觉得门主带来的这位女子相貌气质皆是平平,并无出奇之处,实在是不配站在门主身边的,直到看见七叶所选的这两样东西,不禁感到万分感慨,果然是他们门主啊,这看人的眼光真是一绝!要知道这两样可都是在半刻钟之前才送到并差他立刻摆出来的,据说还是奇器堂的紫垣堂主前几天才新制作出来的,除了天玄门的几位大人,别人可都还未曾见过呢!
墨涟循循善诱:“别的不要了?”
“唔……”七叶迟疑地左右环视了一圈,从另一个架子的角落中抽出一块比本子大一些可做画板使用的薄木板,说道:“再要这个。”
墨涟笑得深沉:“还有呢?”
七叶肯定地回答:“没有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便走吧。”
确认完毕,墨涟便拉着她直接就走出了店铺。
七叶提醒他:“哎,还没付钱呢!”
墨涟笑道:“这是天玄门的产业,不用我们付钱。”
七叶闻言,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你们门主还挺体恤下属的啊!”
墨涟脸不红心不跳:“嗯,他确实是个好门主。”
工具已经到手,自然就要开始取材了。七叶跟在墨涟高大的身影旁边一边走着一边惊奇地四处张望,看到奇特的建筑停下画上一画,看到漂亮的屋檐停下来画上一画,看到青石地板停下来画上一画,看到人家府邸里的月亮门和花窗也停下来画上一画,看到镇宅神兽凑上去画上一画,看到桥边的雕杆也凑上去画上一画……基本上没走几步又要停下来一会儿,墨涟也不恼,她停他就陪着她停,她走他就陪着她走。
他二人一个举止高贵优雅生得俊美非凡,一个虽然相貌平平但行为怪异,着实吸引了不少围观的人。
然七叶一旦进入认真模式就会自动忽略周围一些不必要的东西,人家议论她非但没听进耳朵里,人群在她眼中反倒还成了活生生的素材,直看得她心花怒放,时不时就朝着其中的某个人凑上去,凝视几秒画下七条深浅粗细不一的曲线,然后眼睛一扫又换个人再凑上去再凝视几秒画下另外七根不同的曲线,一双仿佛能看穿人的眼睛直把被凝视的人看得全身发毛落荒而逃,吓得旁人连看都不敢看她眼睛;而墨涟更是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怡然自得地一手撑着油纸伞为七叶挡着烈日,一手拎着一包点心,时不时还给七叶递上一块。
这一幕着实是把正暗地里跟着保护他的暗卫和街道上偶尔出现的个把认识他的人吓了个不轻,虽然那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少女认真起来的时候确实有几分吸引人的独特韵味,可怎么着也还不至于让天玄门的门主大人亲自给她撑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