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优昙花捣碎取汁液一份,加进去百年灵芝和百年人参各一份,再加以一百八十七种珍贵药材研磨混合成的药粉一份,和树顶上取来的未融的雪一起和匀,捻成药丸,滴入血液,再用刻上封魂咒的木盒封好不让药效挥发……
七叶对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药单加加减减地算了好久,又仔细对着抓来的药材确认了几遍,发现确实精确无误,才终于将药方确定了下来。
药方的主药是优昙花,是月朦胧在七转轮回灯的指示下从雪山边上带回来的,看起来晶莹剔透活得正好,月朦胧便以为它必定还活着,一直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可事实上,从离开雪地的那刻它就已经死了,她所照料的,不过是一株药效被削弱了大半的死花罢了。
将优昙花捏在手中,看着几乎和雪融成了一片的优昙花,七叶觉得有些悲哀,她一直想要赢一次,但到底费劲全力也只是勉强没输罢了,又或者她所做的一切,到头来换来的不过就是输的晚一些,毕竟人算总是不如天算的。人的精力和生命有限,怎么都比不过日月同寿的上苍,以有限算无限,到底还是有些太过不自量力了。
可她在这一方面已经不自量力惯了,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他设好陷阱等她跳,她偏就要在陷阱边上站着,若非跳不可,她自然也要做好万全准备,为的就是即便遍体鳞伤也能够从陷阱之中再爬出来,不要让他如意。
她从来很有自知之明,唯独对于命运,她从没有半点认命的自知。
即便这次依旧是陷阱,她也会毫不犹豫往下跳。他要保她的命,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得救她,而她要救银柃,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往陷阱里跳。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她心甘情愿。
什么雪山荒地高山险阻都好,她都会去,什么蚀骨毒药都好,她也都会服下……
……
银柃回来的时候七叶已经将装着药粉的瓶瓶罐罐和纸包摆满了桌子,成果之大看起来就像寻常医馆的伙计忙活了好几天的工程量。之所以形成这副局面,倒不是银柃回来得太迟,事实上他回来得挺早,距离他入睡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时间还宽裕得很,主要还是因为七叶动作太快处理药材的方式太过与众不同,一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将药材研磨了近半。
银柃一回来,便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了七叶前方,直勾勾看着她,一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踌躇模样。
七叶手不停,瞟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有什么话快说,畏畏缩缩要说又不说的,猥琐死了。”
银柃握了握小拳头,似有些不好意思:“青枝,你来当我娘亲好不好?”
七叶听了丝毫不为所动:“我不一直对外宣称说你是我儿子吗?”
银柃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七叶捣药的手顿了一下,一脸好奇:“那是什么?”
银柃小脸显得有些忧伤:“别人都有爹爹和娘亲,就我一人没有。”
他生来就是一棵银铃树,一直到了灵智开化有了自我意识,山谷之中也只有他一棵是开了灵智的木灵,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朋友都没有一个,自然不知道有家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可他刚刚出去转了一圈,坐在台阶上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的时候,突然就很想体验一下有双亲家人的感觉。
七叶让他出去实践,那么实际体验,应该也是实践的一部分才是。
七叶有些好奇银柃因何升起了这样的想法,想了想,问道:“你和外边的小家伙一起玩去了?”
银柃嗯了一声。
七叶再次试探道:“所以你想玩过家家?”
银柃认真地反驳道:“不是过家家!”
“哦,那是……”七叶思索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换了个词,“体验生活?”
“嗯。”银柃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对七叶新换的形容词表示十分满意。
“……”
七叶沉默片刻,提点银柃:“其实若是家人的话,你其实已经有了啊。”
银柃啊了一声,不明白七叶所言何意。
七叶解释:“我教你为人处事,教你读书写字,教你认识人世,这不就是一般双亲教给子女的事情?带你游玩,给你做饭,和你住一块儿,不就像是家人一样了吗。”
银柃有些怀疑:“是这样吗?”
七叶点头:“是。”
银柃继续道:“可你只有一个人啊!”
“你就当我可男可女,可攻可……”七叶自觉口误,呸了一声,继续道:“可柔情可霸气,身兼两个身份根本不在话下。”想了想,又加了句:“而且,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责任也好,担当也好,所有的美好品德都是互通的,并不分男女雌雄,所以你并不需要担心我会把你教养成一个优柔寡断的娘娘腔。”
银柃似有些被说服,皱着浅淡的眉毛想了想,小拳头突然一敲手心,道:“可只有一个人的话毕竟是不完整的呀!”
七叶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停下来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头想了许久,问:“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说完闭上眼睛感应了片刻,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你没事和他混一起做什么?”
银柃一看外边那人的行迹已经暴露,顿时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不行么?”
“……你开心就好。”
“所以你是答应了么?”银柃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七叶无力地点了点头。
银柃一脸兴奋地冲出了门外,对着墙头上坐着的人说道:“你说得对哎,青枝她答应了!”说罢,突然又问了句:“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风轻扬。”
风轻扬从墙上站起来,拂了拂衣服上的雪花。他此前看到小家伙正一脸落寞地坐在台阶上看着来往的人群发呆,出于想要达成某种目的的考虑便死皮赖脸地靠了上去,结果和他一起坐了半晌后眼尖发现了他心中的症结,便明里暗里地给他洗了洗脑。他本意是打算让他劝七叶找个人家比如他家表弟给嫁了的,谁曾想小家伙理解偏了。他略一想,也罢,理解偏了就理解偏了,理解对了有理解对了的玩法,理解偏了自然也有理解偏了的玩法。所以,便一路跟着银柃一起回来了。
“你先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风轻扬指了指右手边的偏门,院子上方和瓦檐上拉了许多丝线,丝线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奇异得很,稍一碰触人便感觉似坠到了火海之中,全身似火烧一般滚烫无比。看起来丝线拉得随意无比,却全然没有半点可供人进入的空当,风轻扬丝毫不怀疑要是有人敢强行闯入,绝对会落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就像,当初火云门的少门主严无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严无涯是被“冻”死的,而闯进院子去的人则会被“烧”死。而店铺的木门和边上的这道偏门显然也被动了手脚,明明看起来只是两扇寻常的木门,却仿佛有万斤之重,除了七叶和银柃他们二人,旁人愣是如何推都推不开。
“听说是风楼主你给银柃出的主意,要他真找一对双亲来玩过家家?”
七叶将石臼中见血封喉的残末清理干净收拾好,执着刻刀在一块看似树根的药材上飞速地挥了数十刀,将其切割成了芝麻粒大小,扔进了石臼之中,头连抬都没抬一下。
“七……青枝姑娘,纵然你文韬武略见识远见比起好男儿都只强不弱,可孤儿寡母就是孤儿寡母,无论你再如何面面俱到,对这孩子而言总还是少了些感觉的,实在是不如给他找个爹爹来得好。”风轻扬看着她神乎其神的切割技艺惊了一惊,一边暗自赞叹,一边指着银柃说道。
七叶研磨药材的动作停了一下,看着银柃认真想了许久,突然觉得或许把之前的计划变上一变似乎也是可以的,虽然她一向不如何待见风轻扬这人,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况且银柃这小家伙生来就是一枚天生的腹黑,风轻扬就算想使坏也未必真的能把他怎样。再往前一步说,若是她最终成功寻到了洛神花,待到银柃从沉睡中醒来,她那时应该都已经不再了,倘使他想玩这个游戏,那这几乎便能算是最后的机会了。风轻扬说得对,有很多东西她是教不了银柃的,不是她不会,而是她没有时间。所以如银柃所愿,他想要的,她便给了吧。
“你想让谁来演你的父亲?”七叶问。
“他。”银柃指着风轻扬道,这人的气质,和他很多很多年前遇到过的一只狼妖太像了,很有亲近感,这让他觉得十分容易入戏。
扑通一声,风轻扬从凳子上栽了下来。
“雪映桃花的杯盏。”七叶瞟了风轻扬一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风轻扬立即十分利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面上的大难临头如同翻书一般随之变成了壮士一去不归还的悲壮。
次日,七叶带着银柃一起避过天玄门的守卫潜往了不落林之中,银柃和奈何两棵树相见恨晚言谈甚欢,一棵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口水四溅,一棵挥舞着枝丫和树叶引起阵阵狂风,各自诉说着千年来的所见所闻,激动之余引发的笑声和晃动差点把正在奈何枝丫上挂着铃铛的七叶给震了下来。回到葙凉城之后七叶和风轻扬因为某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怒吵了一架,七叶气极,当即就将一个药盒交给了银柃,又嘱咐他每日服用一颗之后,就收拾包裹回了娘家,也没说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扔下了追出城门的银柃和风轻扬二人在风雪中凌乱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