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态度太恶劣了，一点没有知错就改的意思。好吧，你一时半会儿甭回去了，几时想清楚几时告诉我们。”
警察锁上门走了，把牛奔一个人撂在屋里了。屋里只有两把椅子，空空如也，窗户上却有坚固的铁栅栏。牛奔无奈地连连摇头。
审讯裴金森，气氛要缓和得多，但这块骨头也不好啃。
“你都这个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跟着蹚牛奔锁的浑水啊？”“你说说看，我这个岁数应该干什么？”
“干你自己应该干的事，你不是牛奔锁厂的技术科长吗？”“可是牛奔把我裁了，我下岗了，我得吃饭啊。”
“你是个有技术的人，干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传授开锁技术？”
“我虽是干技术的，但我只懂锁，不懂别的，不是制锁就是开锁。现在牛奔不让我制锁了，我只能拿开锁说事。”
“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副作用吗？”
“你不提副作用还罢，既然你提副作用问题，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让技术人员下岗的副作用吗？”
“你那意思让我把副作用记在牛奔账上？”“算你聪明。”
“你真会上交矛盾！现在你需要做的不是上交矛盾，而且必须把你教开锁赚的钱交上来。明白吗？”
“没收我的劳动所得？”
“没错，因为你的劳动所得属于非法所得。”“我是义务教学，一分钱没收。”
“信口雌黄！你根本就没有工作，不收费你吃什么？”
“我手里有合同，我对我收的两个学生真的一分钱没收。我教学生只是为了报复牛奔。”
“我对你的话需要验证，如果你的话有假，你就甭想出去了。”“多谢抬举，我正没地方找饭吃呢。”
裴金森话虽这么说，也并不是不想出去。但他能不能出得去，就看两个徒弟怎么说了。接下来，警察审讯了马二楞。马二楞因为闹了一次脑溢血，虽是轻度的，但也非常危险，现在刚刚恢复，所以，对象刘小薇一直跟着他，在拘留所里，刘小薇一直扶着马二楞的胳膊。
“为什么要学开锁？”
“为了打擂拿房子，我结婚等房。”
“你跟着裴金森学开锁，花了多少钱？”
马二楞转了一下眼珠，他花的学费已经被牛奔补齐了，他等于一分钱没花。而且，他与裴金森还签了“一分钱没交”的合同，他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说：“一分钱没花。”
“你把这话重复一遍。”“一分钱没花。”
“再重复一遍！”
“一分钱没花。”
“你说假话不怕长时间拘留吗？”“不怕，没花就是没花。”
两个警察合计了一下，说：“看你有脑溢血的原因，暂且放你回去。
但我们随时会叫你。明白吗？”
马二楞撇撇嘴，拉着刘小薇走出屋子。此时刘小薇已经吓得手直哆嗦。下一个，轮到审讯池鑫了。
“为什么学开锁？”
“为了应聘弹簧厂。”“花了多少学费？”
“一分钱没花。”
“裴金森在学雷锋？”
“那倒不一定，我想是为了报复牛奔锁厂。”
“你为什么非要学开锁呢？应聘别的行业不行吗？”“别的行业没人聘我。”
“可是，弹簧厂并不做锁呀！”
“不，他们现在增加了新的品种，既做弹簧，也做锁。”“你说你已经应聘了，有没有证明？”
“有啊，弹簧厂与我签了三年用工合同。”“走吧，以后不要和裴金森来往了。”
“不行，我该请教裴金森还是要请教的。”“那我们以后还会找你。”
“我既没偷又没抢，我不怕你们找。”而轮到钱大中，事情就没这么顺利了。“知道为什么拘你吗？”
“不知道。”
“嘴硬！”
“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呵呵，说你嘴硬你还真来劲儿了？”“……”
“你为什么要教开锁？”“……”
“问你呢！”“……”
“是不是永远不想出去了？”“……”
“那我们就再拘你一个星期。”
“你们这是无法无天。你们耽误我修锁的时间，影响了我的收入，你们要赔偿损失。”
“你终于说话了。我问你，你为什么教开锁？”“什么都不为，他们给我钱，我就教。”
“你收了多少钱？”
“两个徒弟，一个徒弟收五万。”
“真黑呀，只教了几天时间就收这么多。”
“我不这么收，连房租都赚不出来。再说，他们学完以后万一把牛奔锁打开呢，不就一下子赚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去百信广场打擂？为什么把机会让给别人？”
“我如果去了打不开，那就名声扫地了，以后揽不来修锁业务了。”“你的两个徒弟长什么样？”
“一个是残疾人，女的，坐轮椅，三十来岁；另一个是男的，是个很普通的平常人，现在连长相我都记不住了。”
“这个人一般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是什么脸形，眼睛是大是小？”
“都很一般，我根本说不出特点。对了，我必须把一个情况告诉你们：这个人到我这儿来的第一天，我的皮包就丢了，里面有我刚收到的给企业开锁的五万块钱。”
“这么说，他偷过你的五万块钱？”
“有这个可能，但我也不敢肯定。因为那天还有别人到我屋里来。”“那天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我以前丢过钱，也报过警，可是，石沉大海，根本没用。”
“你因为对我们有成见所以就有可能贻误战机，错过了抓捕罪犯的有利时机。”
“银行发生了失窃案你们不能把原因归结到我身上，罪犯就算不跟我学开锁，也照样会跟别人学开锁。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他一门心思想偷盗，是我这个修锁匠能左右得了的吗？”不能说钱大中的话没有道理，但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于是，他还是继续被拘了下去。
话说乔杉杉最近正好有事要找牛奔，于是厂里的人告诉乔杉杉，说牛奔被公安局拘留了。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拉不出屎来赖茅房”吗？只因为牛奔组织了开锁擂台赛就引出这种麻烦？你们逮不着偷盗银行的罪犯是你们没本事，怎么能把锁厂厂长拘起来呢？
自己作为上级机关和牛奔的好朋友，要不要对牛奔施以援手呢？乔杉杉想起了罗向前说过的话，说牛奔背后也说过自己坏话。牛奔可能这么做吗？以乔杉杉对牛奔的了解，她感觉牛奔爱自己还爱不够，是不可能说自己坏话的。事实只能是罗向前在施离间计。
想明白了这一点，乔杉杉立即果断地来到了区公安分局，找到了主管副局长方文政。乔杉杉一路上早把要说的话想好了，所以，她首先自报家门。因为她知道公安局是很讲等级的，自己如果只是个锁厂的主任，科长之类，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接待，即使接待，也不会是副局长，只可能是个一般干警。乔杉杉是这么开场的：“方副局长您好，我是工业集团的技术处副处长乔杉杉。百忙之中，给您添麻烦了！”
区公安分局属于处级单位，副局长应该和副处长平级，但内部掌握公安干警享受高半格的待遇，所以，乔杉杉就对这个副局长礼貌有加。我既有资格和你对话，又非常尊重你，至少我尊重你的职务，是不是？
“哦，你好，你就是牛奔锁厂的上属单位？”
“是，您说得真对。”乔杉杉不失时机地先表扬方文政副局长一句。但方文政是个五十开外的中年干部，这个年龄的领导一般已经历练得十分老到，于是，只见方文政一转身，用一次性纸杯从矿泉水饮水机下给乔杉杉接了一杯水，递给她说：“我说句不代表别人只代表我自己的话，我认为，牛奔锁厂的问题是个道德问题，但道德问题也是有下限的。牛奔锁厂的做法，就是越过了道德下限。”
“您这么讲是不是有些武断了？”乔杉杉皱起眉头，看意思一场争论就要开始，“我觉得只要在法律框架之下，就没有越过道德下限。”
“你不要因为是牛奔的上级就嫌我说话口冷。牛奔锁厂先是找了并不过硬的理由拒绝给马二楞兑奖，接着又引起银行特大盗窃案，老百姓一片骂声。恩格斯说过：‘自从阶级社会产生以来，人的恶劣的情欲，贪欲和权势欲就成为历史发展的杠杆。每一次最深刻的社会变革都会伴随着一次最彻底的道德沦丧。’在我们公安干警内部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虽然说，正是这种贪欲造成历史的演进，我们的社会进步就是以道德的沦丧为代价的。但我们能不能尽量减少其负面影响呢？我们说一些人道德沦丧，并没有否定他们在社会前进中所发生的作用。有时候表现为正面的助推的作用，有时候表现为反面的激励的作用。”
“我虽是技术干部，可也在党校进修过，您说的理论问题我并不陌生。但涉及到牛奔锁厂，您显然把话说重了。您确实过于口冷了。也许这是你们的职业病，看谁都像犯罪嫌疑人。但是，市场经济就是法制经济，是各位企业家在法律框架下面施展拳脚施展才华展开竞争的巨大舞台。这里面有个道德观念的问题。就是，有的竞争手段好说不好听，不违法，但在道德上属于下限。于是，可能为人所诟病，可能成为替罪羊。但公安局这么做是不对的，你们是社会治安的维护者，理应站在更高的角度思考问题，不能单纯为了治安问题而把人们的是非观念搞乱了。我们的社会进步就是以道德的沦丧为代价的。这是谁都挡不住的。问题是，现在牛奔既不是雷锋，焦裕禄，可也不是罪犯。他确实是在角逐利益，但他是在法律允许的框架下面，因此他算不上道德沦丧，而越出法律框架的偷盗者才是道德沦丧。在社会发展的大潮中，可能牛奔的市场经济行为会变为罪犯得逞的一个动因，但牛奔并不等于罪犯，这里面是有严格界限的，是不能混为一谈的。而且，罪犯的得逞，会促进牛奔他们加紧研究更高级更不好打开的各种锁具。想想看，社会是不是在矛盾斗争中继续前进了？任何时候我们都应该坚持唯物论对不对？”
“你不愧为牛奔的上级，你很有理论水平，而牛奔只会和我们吵，和我们闹。但你的理论我怎么听起来有点‘庸俗唯物论’的味道？小平同志告诫我们，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仅仅踩着法律的边缘以不违法为能事，是不是行为标准太低了点？我承认你有理论水平，但你还应该记得马克思在1845年说过的话：‘实践是检验真理正确与否的唯一标准。’”
“您的意思是说，牛奔的实践导致了银行分理部被盗，所以，他的实践就是错误的？”
“可以这么理解。”
“可是，您知不知道哲学界还有一句话？”“请讲——”
“效果是检验实践的唯一标准。”
“难道说，银行分理部被盗的这个结果还不够严重，不够触目惊心吗？”
“您为什么只看消极面而不看积极面？现在牛奔锁厂已经动员起全部技术力量，全力以赴进行技术攻关，打算在一个月之内改善银行分理部铁门的门锁结构和保险柜门锁的结构，让经过了培训的小偷无能为力，望而生叹。这难道不是坏事变好事，矛盾发生了转化，促进了工作吗？”
“也许是吧。”方文政没有说服乔杉杉，那就只能放人。因为，如此拘留牛奔在法律上并没有十足的理由。而且，乔杉杉作为上级机关来领人，也算给了区公安分局很大面子，其实也是个让干警们可以顺势而下的台阶。
最后，方文政没有话说了，就说：“好吧，你把牛奔领走吧，但你们要安排一次座谈，我和我们的弟兄要和牛奔以及锁厂的技术人员通通心气。制锁行业是个特殊行业，离开道德问题太远是绝对不行的。”
乔杉杉马上与方文政握手，说：“您放心吧，这件事由我安排，届时我们集团领导也出面。我在五星饭店摆一桌，我让牛奔他们都带着记录本，咱们进行一下研讨。这对促进锁厂的工作绝对是正面效应。”
什么叫会办事？这就叫会办事。研讨会在哪儿开不行，非得到五星饭店去开？对，这就捎带请了分局弟兄们一次客。你们给人家添了那么大麻烦，还不该出点血聊表慰问吗？乔杉杉要一手托两家，把牛奔与公安分局的关系好好融洽一下。
接下来，牛奔就从拘留所放出来了。牛奔一出来，乔杉杉立即给他打手机，说：“哥们儿，你赶紧安排厂里所有的技术力量研究改进银行铁门的门锁和保险柜的门锁，刻不容缓！”
牛奔道：“急什么，我两天没洗澡，怎么着也得先回家洗个澡不是？”
乔杉杉道：“回什么家，先去厂里，布置完工作再回家，否则我就与你断交。”
牛奔道：“你一向沉稳，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从西面出来了？”乔杉杉道：“这是我对人家方文政副局长提前把大话吹出去了，你们不赶紧落实，如果人家方文政派人到你们厂去询问，不是把我撂旱地儿了吗？而且说不定还得把你弄回去。”
牛奔道：“我操，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乔杉杉道：“闲话少叙，牛奔锁厂如果不能立马研究银行门锁的更新换代，对不起，公安局仍将视你们牛奔锁厂是盗贼作案的助推者。”
牛奔无奈地摇摇脑袋，赶紧回厂安排此项工作。现在乔杉杉可真成了他的领导，名副其实的领导。一路上，他还嘲讽地想：这情人可不是随便乱搞的，你首先得有甘心领受情人领导的决心，信心和耐心。
但事有不顺，牛奔回到厂里以后听到很多乱七八糟的议论，一下子让他气愤填膺，感觉自己受了莫大屈辱，尤其感到有些抬不起头。和职工怎么解释？说是公安分局误会了？自己被拘属于误拘？你搞的巨奖悬赏如果不算失误，那么紧跟着发生银行被盗案怎么解释？
可以说银行被盗案与百信广场的巨奖悬赏之间没有关系，但也可以说二者之间有关系，而把牛奔拘起来，就证明有关系，这是容易让人联想和推理的关系。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不言自明。因此说，问题在于不应该被拘。牛奔现在就为这事儿犯着纠结。
说不清，道不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但牛奔是个执拗的脾气，他非要为自己正这个名不可，于是，要继续在百信广场摆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