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奔的脖子一下子变得更歪了，本来就歪，此时加上生气，他的脑袋快歪到肩膀上了。两只眼睛恼怒地斜视着裴金森客厅里的电脑，工作案板，台钳子之类，感觉裴金森的这个人连同家里的一切都是邪恶的，恨不得放把火把这间屋烧了，让裴金森连同屋里的东西一齐化为灰烬。牛奔沉默着，一言不发。
乔杉杉呵呵一笑，接过话来：“裴科长，你就不要给牛奔出难题了。我们都知道，你离开牛奔锁厂以后心里不痛快。这是不能怪你的，这件事放在谁的身上都会别扭。有的人甚至会消沉，潦倒，会怨声载道，会胡骂乱诀。因为，企业不论裁掉谁，都是对当事人的伤害。刘欢唱的那首歌&从头再来"，只能给人鼓鼓劲儿，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所以，下岗以后的人们，干什么的都有。而你这样的技术人才，必然会借助原有的知识，沿着原有的路径往前走。研究打开牛奔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裴金森眨眨眼睛，又叮了一句：“我不反对厂领导读MBA，也不嫉妒厂领导读MBA，但你既然读过MBA，总该对科学决策有帮助不是？”
乔杉杉暗想裴科长你怎么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咄咄逼人，何必呢？便说：“裴科长，你不就是想知道MBA是学什么的吗？我告诉你，MBA是工商管理硕士的学位，是一种注重复合型，综合型人才培养的学位，是能力培养重于知识传授的学位。它教授的是面对实战的‘管理’，而不是注重研究的‘管理学’。它要求学生学到应变能力，预测能力，综合能力，组织能力，并能在风云变幻的世界市场和国际化竞争中不断发展，不断取胜。其课程涉及管理类，经济学类以及金融，财务，法律等等内容，能力训练除包括组织，领导才能以外，还涉及以口才为依托的沟通能力和把握全局，敏锐思考，正确判断，及时处理问题的能力等等。牛奔在百信广场设置巨奖悬赏，可以说，就是学完MBA的收获之一。而且，他现在来招你回去，也是学完MBA以后通权达变的结果。”
此时，裴金森终于看清楚了，乔杉杉与牛奔是穿一条裤子的。钱能通神，这话一点没错。万事钱开道，在牛奔锁厂尤其如此。就因为你牛奔有权有钱，就把乔杉杉这么好的女干部拉下水了，大晚上陪着你跑到我们家来做说客，还让我说什么呢！反过来说，我如果还没被踢出牛奔锁厂，还做着技术科长，你乔杉杉这尊大佛会无缘无故往我们家这小庙里跑吗？现在我已经收入了马二楞和池鑫交的54万学费，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就收入了这么多，比我20年的工资都多。因为什么呢？因为我站在了牛奔锁厂的对立面，因为我破解了牛奔锁。我回到牛奔锁厂就只能继续当力巴，我站在你们对立面就得吃得喝，让你们说，我怎么选择？
裴金森当然没这么说，就算现在他心里非常逆反，这些话也没法说，但他还是斩钉截铁地告诉牛奔：“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会回牛奔锁厂了。因为现在你们有了周良才，我和他是没法处好关系的。”
牛奔憋了半天气，终于开口了，说：“只要你能回去，与周良才的关系好办，有我呢。”
裴金森还是摇摇头，没有答应。乔杉杉见此，感觉这一晚上已经耽误不少时间，再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便说：“这件事咱们不急于决定，请裴科长好好想两天，过几天咱们再谈。好不好？”
就这样，牛奔算有了台阶，跟着乔杉杉就出了裴金森的家门。牛奔对乔杉杉佩服得五体投地，走到黑灯影的时候，他就猛地抱住了乔杉杉，紧紧地吻住乔杉杉的嘴。两个人缠绵了一阵，乔杉杉推开了牛奔，说：“来日方长，今天天太晚了，咱们不能老在这儿待着。赶紧各自回家吧。”
牛奔道：“现在我突然感觉，我和你交好，比读什么MBA作用更大，你就是我命中的吉祥星，请允许我给你磕一个——”说着话，牛奔歪着脖子就跪了下来，就在他弯下腿的这一瞬间，身边突然走过一个人，撞了他一下，于是他便一个趔趄。乔杉杉便急忙一把拉住了他。他也就势一出溜，跪下就给乔杉杉磕了一个头。脑门子磕在水泥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
撞牛奔的人也是个“宵律”。此时，他已经拐过墙角，来到小区甬道边的街灯下，躲在电杆后面。然后，他就把手里的皮包打开了。也就是说，牛奔的手包，已经顺到他手里来了。他非常欣喜地发现，失窃者正是牛奔锁厂的厂长。董事长)牛奔。太巧了！他对牛奔正好有话要说，便把里面的手机，现金掏出来了，银行卡，身份证一类东西没动，然后从一个小笔记本上撕下一页，拿过包里的签字笔，写道：“你甭费那么大劲搞什么臭名远扬的巨奖悬赏了，还发生什么‘0.01秒’那样丢脸的争议。你根本不是当厂长的料，回家刷锅洗碗抱孩子去吧！”然后塞进手包，拉上拉锁，顺手丢在电杆脚下。
牛奔磕完头，要与乔杉杉分手的时候，方才发现手包丢了，便急忙拐过墙角追到甬道这边，此时，“宵律”早跑了，牛奔便在电杆底下发现了那个手包。他赶紧跑过去，把手包捡起来，打开查看，发现手机和现金不见了，别的东西还在，暗想这个“宵律”还算仁义。但他马上就看到了宵律歪歪扭扭留给他的两行字，一下子把脖子气得更歪了！
裴金森说我不行，看不起我，是因为他是技术科长，手里有两把刷子，你一个“宵律”有什么理由看不起我？我在国企干了这么多年，难道都招不来你一个“宵律”的佩服之心吗？竟然说我不是当厂长的料？我还非当不可了！
回过身来，牛奔来到乔杉杉身边，说：“我想在百信广场摆一个保险柜，里面搁着一百八十万，谁能在十分钟时间内打开保险柜，谁就把钱取走。前提是不允许破坏保险柜。”
乔杉杉想了想，感觉这个主意还行。不给房子给现金了，等于进了一步，对挑战者的吸引力加大了；同时难度也加大了，因为开保险柜的锁毕竟比开门锁更难了。时间仍然限定在十分钟之内，无疑，这是比较安全，保险的。
谁知，这个部署刚落实下去，保险柜刚刚摆在舞台上，很多老百姓就把电话打到了公安局，抗议牛奔锁厂为做广告不择手段。于是，两个警察就到百信广场来了。他们对工作人员说：“你们这么做不行。你们这等于在培训小偷，窃贼哪。本来你们搞巨奖悬赏开门锁我们都不太赞成，勉为其难地为你们网开一面，现在又弄保险柜。下一步不知你们还会把什么搬到百信广场来。收摊吧，别惹这不必要的麻烦了。现在老百姓已经对你们议论纷纷，说的话很难听了。”
工作人员急忙给牛奔打电话请示这件事，牛奔也没主意，便向乔杉杉咨询。乔杉杉回话说：“告诉警察，只在舞台上摆三天。”
牛奔一下子就明白了，虽然只是三天，影响早已造出去了，只怕比门锁的一个星期广告效应还大。人们骂得越狠，影响力越大。这是牛奔与乔杉杉在理解能力上的差异。乔杉杉的本意是：只要能在舞台上摆三天，就证明是合理的，至少有很大合理性，而并不仅仅是为了招骂。故意招骂，故意引起别人不满也是一种策略，不过有些下作，堂堂正正的企业一般不采取这种策略。
牛奔急忙在五星饭店摆了一桌，宴请公安局的有关领导。于是，得到把保险柜在舞台上摆三天的认可。不过，酒桌上，那位领导说：“你们哭着喊着非这么干，名声臭了可别怨我没拦着你们。”
于是，那个保险柜堂而皇之地在百信广场舞台上摆了三天。三天里，报纸上虽然没有专业评论家点评这件事，但却接二连三地发表群众来信，在抨击牛奔其人的同时，强烈呼吁有关方面立马取缔这个所谓的巨奖悬赏。而电视台没这么干，他们组织了有关方面人员的座谈，还组织了意见相反的另一方面人员进行该不该公开地长时间地举办有奖开锁的辩论会。参加辩论的双方唇枪舌剑，针锋相对，把这个话题炒得那叫一个火！
至此，网上就有人站出来呼吁了，说：“善良的人们啊，你们立马把视线离开牛奔锁的是是非非吧，难道你们看不出这是牛奔锁厂的恶意炒作吗？你们以为报社和电视台那么喜欢牛奔锁厂的话题吗？那背后的经济利益这只看不见的手在起作用，你们没有觉察吗？”
但这一切毕竟都已经发生了。牛奔锁的影响确实已经造出去了。没有人能打开百信广场舞台上那个保险柜。牛奔把那一百八十万分成两份，一份给了报社，一份给了电视台。因为他与这两家媒体事先签了合同。而且合同里写明：双方尽最大努力对此次炒作进行保密，谁泄密谁承担“毁坏对方声誉”的责任，标的是三千万。这个数对报社和电视台可能不算什么，而对效益一直下滑的牛奔锁厂将是沉重打击。当人们知道了这是一桩交易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老百姓对牛奔锁的话题已经淡化了。
谁能把新闻媒体动员起来呢？牛奔自然没有这么大能量，乔杉杉也没有，但万家铭有。万家铭的儿子就在报社。万家铭的一个侄子在电视台。而且都小有职务。本来，没有这些瓜瓜葛葛的关系，凭借万家铭的人脉，他也可以做到这一切，但有了两个亲属在里面运作，就为牛奔锁厂省下不少钱。否则，这么大的动静，只怕万家铭花三倍的钱，那两家媒体也未必给你干。
还别说，自打牛奔在百信广场进行巨奖悬赏以来的这些天里，厂里的各类锁具的订货量和销售量都在慢慢提升。不是很快，但一直在上升。而且，保险柜的配锁订货量也在直线上升。这就不错。
那么，为什么万家铭会在这个问题上果断出手呢？事情非常简单，是乔杉杉对他说了一番话，乔杉杉是这么说的：“万总，牛奔锁厂是您的下属，关键时刻您是不是应该帮一把？”
万家铭道：“没错，该帮肯定会帮，怎么帮呢？”
乔杉杉道：“现在牛奔锁闹得名声很臭，可是又情有可原，牛奔不想办法为牛奔锁做广告，效益就上不去，可是做广告就有可能带来副作用。那么，咱们作为上级领导，应该怎么做？依我看，按照大禹治水的办法，因势利导，将错就错。就在牛奔锁该不该进行巨奖悬赏上做文章。”
万家铭道：“一个不错的开场白，请继续。”
乔杉杉如此这般，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末了，乔杉杉说：“只是正面宣传还不行，必须以对立面的面目出现，这样，才能让大多数老百姓对媒体信服。但经过辩论呢，又把牛奔锁厂的理由传达出去了。这就叫因势利导。报社的作用只是提出问题，电视台的辩论会才是回答问题，这两家其实是一种无形中的默契合作。”
万家铭听后连连点头，说：“你真是个人精，简直让我佩服。我儿子就在报社，我侄子在电视台，我找找他们。”
乔杉杉与万家铭说话，不是在外面约会，而是在办公室里打的电话。
而与乔杉杉坐对桌的就是他们处长。乔杉杉忘记了处长曾经嘱咐过她的话，与万家铭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因为她感觉这是工作，也没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但处长见她把话说完了，就找书记去了。如此说来，这个处长不是成了“两面人”了吗？没错，他就是想在两面都落好。老实说，在工业集团里，他这样的人比比皆是，绝不止一个两个。而书记对这种人非常器重，认为他们是自己的心腹和眼线。其实，回过头来，他们还会把书记的话再传给当事人。
当处长把乔杉杉与万家铭的策划告诉给书记以后，书记便十分感叹，说：“乔杉杉真是个智慧女人，难怪万家铭这么喜欢她！”当晚，书记就给乔杉杉打手机，说：“我在四星饭店呢，有事找你，你来吧。”
蓝海市既有四星饭店，也有五星饭店。去四星饭店属于廉政，去五星饭店属于奢侈。集团领导班子曾经制定过一个规定，如果不是上级领导来集团，一律不允许去五星饭店。所以，现在书记身体力行，自己请客的事只去四星饭店。在一个挂着“生不带来”牌匾的小单间里，书记耐心坐等乔杉杉的到来。桌子上没有白酒，只是两瓶啤酒。菜肴也很一般，都是大家常吃的那些，没有格色东西。想必书记不愿意给乔杉杉这样有头脑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究竟去不去赴宴，乔杉杉犹豫不决，颇费踌躇。书记不是好色的人，也不是好酒的人，几乎没有什么花花事，但书记是擅长人事的人。这是让人既忌惮，怵头，害怕甚至想起来都不寒而栗，但又似乎离不开的人。这个级别的书记在蓝海市也不在少数，真正的好人，善良的书记也不在少数，但工业集团的书记不是乔杉杉向往的那种书记。
这位书记大名叫做罗向前，最早是集团下属一个企业的电工。为了提高身份，他参了军，当了几年兵。不知什么原因，在部队好几年竟然没有入党。复员回到工业局下属的企业后就做了科室干部。在做科室干部过程中，他专门搜集身边人员的乱七八糟的杂事，找机会向单位书记汇报。一来二去就让书记喜欢上了他。于是，他先是入了党，继而当了科长，接着又当了车间书记，然后又当了厂级书记，然后又升半级当了公司书记。在这个过程中，他被公司的人私下议论为“智多星”和“鬼难拿”。因为他除了把打小报告运用得得心应手，还总是活跃在人们的相互矛盾中。就是先两面传话，挑起人们的矛盾，然后他再以调解者身份出现平息事端。把这一手也玩儿得炉火纯青。于是，两面的人都说他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