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孙大生可能真是气坏了，连说三个“滚”，还用一只手指着门口。而周良才却根本不急，也不躁，脸上也没有愠怒。因为他早就请示过牛奔了，在挖池鑫这件事上，牛奔给他自主权了。这就好办。他离开座椅，请厂长落座，说：“守着真人咱不说假话，我是牛奔锁厂的技术科长周良才，是省理工大学毕业的博士生。我敢向你们俩保证，只要我还在牛奔锁厂，牛奔锁厂就会不断推出新产品，就会迎着市场风浪勇猛前进。这是谁都挡不住的。可以说，牛奔锁厂至少在三年之内风光无限！”
厂长真的坐在周良才的椅子上了，而且脸上愤怒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变换，先是平和，继而就挤出一丝笑意，接下来就哈哈大笑，真真是七十二变：“哦？如此说来你也是人才，而且是比池鑫学历更高的人才？好啊，我这人就喜欢人才！来我们厂创业吧，我给你三分之一股份，比牛奔锁厂强得多！牛奔锁厂我们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们不可能给你这么多报酬，尤其不可能给你股份，因为他们前身是国企，虽然转制了，但转得并不成功，除了牛奔一个人得到实惠天天吃肉以外，其他人都只有喝汤的份儿。”也许孙大生说的是实情，因为这些天以来，周良才已经感觉到牛奔锁厂的很多弊病，怎奈他只是技术科长，并不管厂里的体制和机制问题。这是制约牛奔锁厂发展的致命要害，甚至可以说是所有国企发展的致命要害。往深里说的话，就是国有资产的流向问题，现在的情况是流向一把手董事长，厂长似乎是理所当然，司空见惯，似乎上级领导同意或睁一眼闭一眼。而若给员工分一些股份的先例却没有，因为会被说成“国有资产流失”。为什么一把手拿走大笔股份不算国有资产流失，而分给员工就算国有资产流失？这里面是不是有个“官本位”的封建意识在冥冥之中起着作用？这样的企业，员工会全身心投入吗？
周良才道：“孙厂长，你们弹簧厂是不是员工人人都有股份？”孙大生道：“没错，你们国企的转制徒有其名，只向厂长一个人倾斜；我们乡镇企业绝不这样，我们是人人有份，而且，厂长只比员工多三分之一。而你们的厂长只怕比员工多三倍，三十倍也不止，对于调动员工积极性非常不利。到我们这儿来吧，这里会给你更大的天地！”
周良才的心里突然怦怦乱跳起来，因为他感觉自己被孙大生击中了软肋，孙大生所作出的承诺，所勾画的蓝图，所进行的实验，正是他的所思所盼。他是博士生，知识面十分宽阔，绝不单单是研究锁具的一根筋，而是时刻关注着国家的发展动向，关注着国企的一举一动。因为中国是“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并存”的体制，任何时候不能忘记“以公有制为主体”这句话。什么叫“公有制”？作为国企，把利益和股份向厂长一个人倾斜就算“公有制”吗？当然了，孙大生只比员工多拿三分之一股份似乎少了点，但他们尊重员工切身利益的初衷是非常理性非常好的。众所周知，现如今的国企一把手之所以成为一把手，并不全是因为德才兼备，也并不全是因为有贡献，可以说被各种因素促成的都有，那牛奔的情况就是实例。
周良才真的想到孙大生的乡镇企业来了，但眼下还不行。他对孙大生说：“希望你们能把弹簧厂的体制和机制坚持下去，先坚持三年看看效果，如果确实超过了技术实力雄厚的牛奔锁厂，就说明你们的体制和机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三年以后我就到你们弹簧厂来应聘。因为我与牛奔锁厂签了三年合同，三年之内我不能离开。”
“哦，是这样。”孙大生理解地点点头，“我期待你的加盟，我们弹簧厂以后天天都会关注你们牛奔锁厂的发展，你们的每一件新产品我们都要解剖研究。对此，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哈哈，我想介意也没用，我拦不住你们。”
“好，希望你的产品创意越新越好，被恶意开启的难度越大越好。这样，我们的产品就会顺着你的台阶往上攀，就会水涨船高，有道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对不对？”
“对对，你的话既对我是个鞭策，又让我对你们充满期待，现在我想背一首李白的&行路难"，可以吗？”
“当然可以，让我们一起共赏吧。”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天。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此时孙大生突然加入进来，显然他也会背这首诗，两个人一起念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哈哈哈哈……”
孙大生无疑是个性情中人，他一下子离开座位，走到周良才跟前就把他抱住了，那份亲热甚至超过了对池鑫的态度，把个池鑫看得两眼发直。孙大生想留周良才在弹簧厂吃饭，说打个电话饭店就给送来，用不了半小时，相当方便。周良才连忙说不了不了，那边厂里还有很多事，连忙抽身走了。
走出弹簧厂，周良才突然产生一份兴奋，又产生一份悲凉。让他兴奋的是，牛奔锁厂的任期还没结束，下一家企业已经嗷嗷待哺，作为一个学历很高的技术人员所期所盼的是什么？不就是自身价值的最大实现吗？而让他悲凉的是，他怎么没有认真掂量就进了牛奔锁厂呢？只凭牛奔夸大其辞的忽悠和还算不错的年薪吗？牛奔这样的国企的体制机制合理吗？能长久维持下去吗？
回到牛奔锁厂，周良才蓦然间感觉事情做反了，自己去弹簧厂对池鑫策反，怎么竟让孙大生给自己做了策反呢？虽说自己人还在牛奔锁厂，可是心不是已经飞出去了吗？他不由得发出了自我嘲讽的苦笑！
而送走周良才以后，孙大生就给县里银行分理部的马小翠打电话，约好在县城三星饭店见面。孙大生现在非常兴奋。他已经与马小翠做过深入探讨，要想实现弹簧厂制锁的高起步，破解牛奔锁是第一步。他们经过周密策划，花了一大笔钱，到蓝海电视台参加&非我莫属"节目，公开招聘懂锁的人，尤其是学电气自动化专业的人。谁知，天助我也，真的有个叫池鑫的年轻大学生是学电气自动化的，而且，手里还真有破解牛奔锁的秘方，池鑫说加入弹簧厂就真的加入了。这不是天助我也是什么？
四百万人在蓝海这口锅里马勺，想想看，无意中相遇是不是很正常，很不值得大惊小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当一桩有利益的事情，事业，事由形成气候以后，跟随者，模仿者，意欲取而代之者便纷至沓来，不请自到，正所谓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而这些人也无意中相遇并形成组合，是不是也很正常，很不值得大惊小怪？
大家都是这条道儿上的同路人，大家要成事儿就需要互相帮衬。这件事的背景情况，是马小翠意欲成就一番事业的坚定顽强的心理起了巨大作用。
前些年她在牛万里跟前碰了钉子以后，并未死心。她转到银行分理部工作，其实是曲径通幽，曲线救国。她利用银行的便利条件，先给弹簧厂贷出两千万的一笔低息贷款，让弹簧厂引进了一套台湾在当今五金行业中高效，高精密度的先进的电脑全自动绕簧成型机及检测设备，引进了一套以色列的加工锁具的设备。下一步，就是设计出更新换代的弹簧，锁具的图纸与模型，然后成批生产，以崭新的面貌打向市场。
马小翠人虽然走了，她在弹簧厂却仍然拥有股份。她仍然在为弹簧厂殚精竭虑，提供方便。为弹簧厂负责，就等于为自己负责。这件事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周良才对牛奔锁厂的质疑。
更何况，马小翠与弹簧厂感情很深。这种感情，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她与弹簧厂所有的员工以及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因为她与那些人一起撮摊儿创业，平地起风雷，在一块废弃的石灰场上盖起了厂房，安装了设备。那设备是从一家将要倒闭的国企匀过来的。说“匀”是因为人家并没想低价卖出，是打算由银行折合成现金安置下岗职工的。马小翠凭借亲戚朋友的关系硬是匀过来一套设备。一番励精图治以后，生产出让买方满意的弹簧产品。尤其得到蓝海市万里锁厂牛万里的青睐。那时候，牛奔锁厂还不叫牛奔锁厂，而叫万里锁厂。当然了，马小翠陪同牛万里喝酒，打牌，跳舞，除了上床，该陪的都陪了。也因此被牛万里相中，领到了自己家里，让她做了儿媳妇。马小翠的经历与弹簧厂紧密相连，她的喜怒哀乐也与弹簧厂紧密相连。所以说，她对弹簧厂感情很深。
而在更深的感情层面上，是弹簧厂有一个知心大哥孙大生勾着她。孙大生是最早与马小翠一起创业的发起人。孙大生原来是县里财政局的干部，是个学财会专业的9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他有着满腔热情和远大理想，立志在不惑之年到来之前创出一番业绩。但参加工作以后的现实与他的理想相去甚远，几乎让他消沉潦倒放弃理想。经朋友介绍，他认识了同样很有理想，而且想把石灰场改成弹簧厂的马小翠。两个人一拍即合。孙大生辞掉了财政局的公务员工作，来到弹簧厂与马小翠并肩创业。孙大生当一把手厂长，马小翠当副厂长。他们苦过，也乐过；骂过，也亲过。马小翠想让孙大生离婚，然后他们俩结婚，但只是这么想，并没有逼着孙大生去办。因为她见过孙大生的老婆，那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她不忍心拆散他们的婚姻。后来马小翠嫁给了牛万里的儿子牛奔，孙大生便立即和马小翠调换了位置，他做副厂长，而让马小翠做一把手厂长。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马小翠有更多的自主权，在和牛万里谈判合并的时候砝码更重。当然了，更进一步的设计，是他们俩要把万里锁厂一点点地蚕食掉，以此创造更大的人生价值。
这一切牛奔当然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必定与马小翠离婚无疑。甚至想一想都会不寒而栗，都会感到阴森恐怖。可不是么？这马小翠心思太深，野心太大了。不过，反过来人家马小翠也会这么说：“我到你们家做儿媳妇，是谁提出来的？我虽然总去你们家，可是，我从来没主动说过要嫁到你们家；而且我每次去你们家都大包小包买那么多东西，非常大手。否则的话，牛万里会看中我吗？”
再退一步说，马小翠作为一个年轻女人，要创业，要成就一番事业，即使是动用了一点心机，使用了一些手段，何错之有？违法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