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玩大发了。
阮桃沉默地望着被打了一巴掌还腆着脸凑近过来的纪梵,又移开视线,看看站在他身后笑得一脸优雅,但是眼神里含着淡淡杀气的迪奥,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殿下,您怎么不说话了?”纪梵声情并茂地表示了得知她失踪后是如何地忧心忡忡,又是如何闯入千家万户中寻找她的踪迹,将这番寻人经历讲述地曲折离奇、感人泪下,结果却只得到自家殿下的生无可恋脸,不由暗中着急,“是不是那个家伙欺负您了?”
纪梵遥遥一指,眼神不善地盯着站立在树底下一块大石头上的威风凛凛的雄狮。
他是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现在有多蠢,简直像一个发现乖女儿要被人诱拐而痛心疾首的傻爸爸,苦口婆心想要劝阻:“殿下啊,这个人……不对,是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兽,您看看他的眼神,还有獠牙,还有爪子……您不要因为他长得还算健壮就被他骗了,这种凶兽在幻界都是被列为一级危险物种的,您如此娇贵,怎么能靠近这种野兽!……”
纪梵还在滔滔不绝地给阮桃科普底下那只狮子的危害性,然而作为话题当事人,T却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直接在这块石头跪坐下来,身后的尾巴不时摇晃。
在眼泪化作的洪流中,唯有他所站立的石块因为高度突出而没有完全被水淹没,他就跪坐在这处高地之上,四周皆是汹涌激流,浪潮以夹裹着千钧之势冲刷着这片森林,之前的山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只剩T在这片洪流中岿然不动。
阮桃有些头疼地望着纪梵越说越激动,指尖夹着的匕首开始不自觉地转动,似乎下一秒就会冲下去跟T打一架,不由开口制止:“你在说什么呀,那是咱们的同伴,多亏了他,我才从卫幽手中逃出来。”
这话一说,虽然纪梵的眼神还是不太友善,但态度上却是缓和了许多,瞥了T一眼,轻哼一声,手中的匕首收起,转过头来对着阮桃时,又是春风拂面:“既然殿下这样说了,那就当他是将功抵过好了。”
“哪里有过了,你别瞎说呀……”
阮桃对纪梵的措辞很是无力,她正要为无辜的T辩护一下,迪奥从后面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对准纪梵隔空一弹,纪梵的身影瞬间就从她眼前消失。阮桃一愣,可下一秒,她就听见树下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心中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探头向树下望去,果不其然,纪梵被迪奥给瞬移到了水中。他显然也是措手不及,此时衣衫尽湿,华美的银色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胸前,满渗透着狼狈的气息。
浪潮扑头盖脸朝他打去,尽管他在察觉到自己落水的瞬间就唤出匕首,打算插进结实的树干中保持平衡,但还是抵不过水流的冲劲,尖刃还未触到树皮,人就已经被卷走了。
“纪梵!”阮桃目瞪口呆地目送他被水流带进茂林深处,呆愣了半晌,才急急回身,目光责怪地看向迪奥,“你这也太过分了!”
“我的小公主,您太善良了,既然不忍苛责他,那不若由在下代劳。”迪奥附身靠近,如绸缎般的黑发自肩头泼落,他伸出食指抵在阮桃的唇瓣上,黑眸中盈满笑意,特意放轻的声音却更显魅力,“他不会有事的,倒是您,突然间消失不见,可知让这颗心多么焦躁不安么?”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执起阮桃的手,引导着她贴上自己的胸腔处、心脏所在的位置,还未贴合,阮桃就感受到手心下传来的跳动。
稳定而有力,只在她的手凑近时,才微微加快了速度。
“您看,您的一举一动都牢牢牵引着我。”迪奥眼神怜惜,抵在她唇上的拇指慢慢下滑,将唇色红润饱满的下唇瓣往下按去,指尖脱离时,唇瓣顺着惯性向上回弹,发出轻微的声响,阮桃被他这超出尺度的暧昧举动搞得浑身不自在,正要皱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迪奥就先行放开,还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所以呀,我的公主,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要记得照顾好自己。”迪奥讲起情话来就如喝水一样普遍,持着咏叹调的语气,目光深情款款,“您若是受伤,在下可是会心碎的。”
阮桃干巴巴地应道:“哦……”
迪奥对她甩出了言语攻击,然而她却没有还手之力。也不对,与其说是无法招架,倒不如说她这方面经验实在稀少,压根不懂怎么去回应,也只能尴尬地面面相对。
过了一会,兴许是对阮桃这般手足无措的情形感到无奈,迪奥摊开手再退后了两步,以示自己没有别的企图:“小公主,您这样看着我,会令我产生罪恶感的呀……”
他话没说完,不知从哪个角落刷刷冲过来一排寒光闪闪的匕首,刀刃对准的对象都是他,目标明确,且速度超乎常理,几乎在迪奥发现危险的同时,就已经逼近到他面前。
为了闪避这波攻击,迪奥不得不瞬移到另一棵树上,结果那堆匕首简直如同跗骨之俎,阴魂不散地跟在他后头跑。迪奥唇边的优雅微笑褪去,冷着脸出手打掉了这些锋利的刀子,结果刚灭掉一批,下一波攻击又紧随而来。
迪奥只得不停地往外瞬移,不知不觉就与阮桃拉开了距离,待他回神时,就发现自家小公主的身影已经远得看不清了。
而自己,则在没有多加留意时,就被这些源源不断的攻击给引进了密林之中——恰好还是纪梵刚刚被洪流卷走的方向。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会这么做的人是谁了。
迪奥唇角微扬,勾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但眼里的光却是彻底冰冷了。他立在树枝上,黑色的长袍被风吹起一角,整个人宛如从画中走出,尽管身处这种恶劣的环境,但身上自带的光芒却依旧可以照亮周围。
但是现在,这位将优雅刻进骨子里的公爵大人,微笑着,随手折断了旁边的一小截树枝,迅速转过身,抬手一挡,架住了身后偷袭者挥来的匕首。
“哦呀,这可真是令我吃惊。”迪奥对上那双与海洋同色的眼眸,在那里窥见了跟自己如出一辙的杀机,不禁莞尔,“你嘴上说着别人是凶兽,但是……用乖顺的外表来讨好小公主,暗地里却掐灭他人靠近的意图,这样护食的你,不更像是野兽么?”
来人充耳不闻,挥刀的手极稳,匕首在他掌心中翻转,刹那间就变换了十数种攻击方式,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倾泻而下,落在那银色的发丝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天然的微光。
迪奥也不指望他的回答,远离了阮桃的视线,他们两人打起来更加肆无忌惮,招招都是下狠手,压根不顾念“同伴”情谊,他笑着挡开这些狠辣的攻势,叹道:“被我说中了么?……刺客排名第一的,纪梵?”
事实上,阮桃虽然看不见他们俩的打斗,但是那阵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声却十分清晰,即使是水流的声响也无法掩盖。
她转过头,颇为担忧地问身边的人:“他们两个这样打,不会出事吧?”
听上去战况异常激烈啊。
“无需担忧,殿下。”阿莱尼斯借助御风术漂浮在一旁,同时跟着他飞过来的还有爱丽三人,阿莱尼斯没什么诚意地安慰了一句,见阮桃非但没有放下心,眼中的担忧反而更甚,顿了顿,又接道,“他们二人能力尚可,只是切磋一下罢了,不会弄出什么大事的。”
他这话就像在说,玩玩而已,不会出人命的。
阮桃嘴角抽了抽:“你这样毫无说服力啊……不行,我还是过去看一下好了。”
说着她就要站起身,阿莱尼斯目光一沉,眼疾手快地拎起身旁被爱丽抱在怀里的阿秀,在小男孩懵懂的眼神中,强制性地将他塞进阮桃手中,温声抚慰道:
“殿下,这点小事就无需劳烦您了,交给属下去办就好。”
阮桃毫无防备地,怀里就被塞进一个小团子,这一下阻止了她起身的趋势,再加上阿秀十分聪明,几乎立刻领会了阿莱尼斯的用意,小手松松地拽住阮桃的衣服,仰起头,用软糯的声线唤了声“姬君”,阮桃就缴械投降了。
她轻抚着阿秀的脑袋,冲他笑笑,挥挥手道:“那就拜托你啦。”
阿莱尼斯答应着,飞快地跟阿秀交换了个眼神,窝在阮桃怀中的小孩眨眨眼,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这下阿莱尼斯终于放心了,挥动着法杖先将爱丽与风铃送到树枝上,才转身向密林深处飘去。
一转过头,他面对阮桃还能保持平静的神色立刻晴转多云,盯着远处交火的方位,握住法杖的力度之大,几乎要将它折碎。
那两个无礼之徒……在殿下面前,竟然也敢亮出獠牙!找死!
阮桃抱着可爱的阿秀,在他柔软的脸蛋上蹭了蹭,待到两个女孩子围过来,她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风铃将那架不离身的风琴背在身后,自豪地回答:“这次是我的功劳呢,殿下。”
她这话果然勾起了阮桃的好奇心,阮桃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令风铃更为高兴:“我用琴声控制了整个城市的人,他们的心声反馈到我这里,所以我才能找出那些坏人掳走您的线路,顺着踪迹就一路赶到这边了。”
阮桃:……妈呀她家的化妆品一个个都是大杀器!
“风铃好厉害!”她配合地鼓起掌。
风铃被她一夸,脸上迅速染上红晕,垂下头颇为不好意思,阮桃又可劲夸了几句,才转过去对着爱丽眨眼:“还有哦,刚才爱丽的反应也很迅速呢,多亏你的树枝,我才没被罗兰的眼泪冲走……”
说到这里,阮桃忽然反应过来她漏了什么。
罗兰还在哭呢!
她赶忙扒着树枝探出身子,冲还在嘤嘤抹眼泪的罗兰喊道:“快别哭了!再哭就真的山洪暴发了!”
罗兰坐在她那把充当了小舟的洋伞里,似乎是哭得狠了,她鼻头通红,一抽一抽地吸着气。听见阮桃的喊话,还没开口,就先打了个嗝:“呜呜……殿下不怪我么?我那么没用,连殿下都保护不了……”
阮桃快败给她了。敢情这洪水泛滥的状况不是你弄出来的吗!哪里没用了!她觉得有用过头了啊!脑补是病,得治。
当然,口头上她是不能这么说的,不然再打击一下,罗兰哭得更厉害了怎么办?于是阮桃继续夸人:“怎么会呢,之前罗兰不是帮忙把火扑灭了吗?世上哪个人有这么大的本事,什么工具都不需要,就能将一个山头的火扑灭呢?”
温声软语说了一通,罗兰总算擦干眼泪,重新展露笑颜。只是,她虽然停止哭泣了,但已经掉落的眼泪却无法收回,阮桃俯视着底下的洪流,感觉万分棘手。
总归是她自己的人闹出来的事,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啊……
阮桃正叹着气,跪坐在石头上的雄狮忽然睁开眼,淡淡问:“吵完了?”
他的野兽形态承袭了人形时的慵懒性格,此时尽管说着话,仍挥不去那股懒散的意味。
阮桃郁闷地瞄了他一眼:“我是在想这些水要怎么办……”
那只狮子闻言站起身来,尾巴一甩,金色的眸子中,红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他的身周就升腾起烈火红炎,那股深红色的几近实体化的能量波动飞速向外扩散,所到之处,瞬息将地面上的水蒸腾干净。
阮桃先是惊叹,稍后回过味来,怒道:“你有办法怎么不早使出来!在旁边看笑话很好玩是吧!”
“麻烦。”
阮桃:……靠!
阮桃已经不愿去回想到底折腾了多久,他们才顺利返回到家中,她连去冲个澡的力气都不剩,维持着怀抱阿秀的姿势倒在床上,沾到枕头的一瞬间就不省人事了。
这一天之中发生了太多事,她的脑子负荷过大,急需休息,至于剩下的事情,比如多出来的几个化妆品要睡哪里,就让他们自行解决吧,反正只要不把她的房子拆了,就随便他们玩,她先睡为敬。
唯一荣幸占据了自家殿下的怀抱以及床榻的阿秀,露出了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除了已经恢复人形,一进门找了个沙发倒头就睡的T,其他化妆品皆是聚拢在阮桃的房间里,个个脸色微妙地望着窝在她怀中的阿秀。
“好碍眼……”纪梵擦着他的匕首,冷笑着。
“小公主睡相真可爱呢。”这是微笑着的迪奥。
“我也要跟殿下睡!”罗兰三两下蹬掉那双水晶鞋就要扑上床,却被身边的风铃拉住。风铃比出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对罗兰道:
“我说你也注意点,这样很容易吵醒殿下的。”
“你们——”风铃话音刚落,阿莱尼斯从虚空中唤出法杖,板着脸教训,“无礼至极!如此放浪形骸,打扰殿下的安眠,我便替殿下施与惩戒。”
风铃终于忍不住吐槽的欲望:“明明声音最大的是你啦!”
阮桃直接睡到了日上竿头,才满足地醒了个过来。
刚转了个身,她就感觉怀里多了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正对上阿秀睡得香甜的小脸,心下顿时一片柔软。
她小心翼翼地将阿秀拽着她衣角的小手拿开,帮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光着脚走下床去。
然后,阮桃便发现,她这间卧室里挤满了人。直接睡在地板上的,趴在桌上的,还有头枕在她的床沿上睡的……各种千奇八怪的姿势都有,但看她们的样子,似乎都想尽量靠近她一些,毕竟离床最近睡着的,都是战力最强的几个男人。
阮桃心下好笑,但不知为何,这无奈的情绪中却生出些许道不明的欢喜,最终她也只是望着这些面色带着疲倦的化妆品们,轻道了声:“……笨蛋。”
便轻手轻脚地绕过他们,拉开门走向客厅。
一只脚刚迈入客厅中,迎面便袭来一个物体,阮桃条件反射性地伸手一抓,递到面前一看,原来是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她将瓶子一转,念出上面的字:“……理肤泉?这是什么?”
这话是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问的。
红发男人周身洋溢着懒洋洋的气息,双眸微阖,头发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姿不好的原因,显得有些凌乱。他打着哈欠,变换回人形之后,那股凶兽般的暴虐意味倒是淡了很多。
前天那个毫无感情、肆意杀戮的残暴凶兽与现在的他根本对不上号,此刻他慵懒的模样,哪里还有攻击性可言。
T含糊不清地回答:“……给你的,拿着就是。”
“给我?”阮桃已经扫完了瓶子背后的中文说明书,叹了口气,“你这是给我送来一个大麻烦啊。”
又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化妆品。
伴随着她的话语,手中亮起灵力的微光,阮桃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将化妆品变成了人。
这次出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刚成年的少年,看面容温和无害,但他一开口,就打破了这份第一印象。
因为他说的是:“这位美丽的殿下,看您印堂发黑,近来似乎遭遇过血光之灾?可需要圣水驱邪,我手里还有些存货,如果是您的话,七折,啊不,半价拿去就好。”
他露出十分肉痛的神色,阮桃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转头望向一脸事不关己的T,冷静问:
“你从哪儿找来的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