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的功夫,一个穿着宫裙的姑娘气喘吁吁跑了来,一手扶着树喘气。只见她满头乌发高高盘起,一双眼睛灵动至极,肤似雪盖,唇似朱染,好一个端庄标志的大美人!
大美人看见了篝火边的蛙女吓了一跳,一手捂在心口,问大师父:“她怎么了?什么这么香?你看见一个东方男人了吗?”一连三个问题,哪个跟哪个都不挨着。
蛙女笨拙地挪动着躲到大师父身后。
大师父三两句,把蛙女的事儿解释了一下,又问:“姑娘,深更半夜,你为何在林子中徘徊?那东方男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这貌美女子不知是天真还是傻,对着眼前陌生的一人一怪,老老实实道:“我是美茵河畔洛尔城的公主白雪,追随我的丈夫至此。请问善良的人们,你们看见我的丈夫了吗?他是一个东方人,同我一样黑发红唇,眉心一点动人的痣,眼睛细长透着智慧的光。”说到后面,两手捧脸,有些不好意思。
老衲与师太八字都没一撇,黄大郎这家伙倒是先开张了,大师父吼一嗓子:“黄大郎,别躲了,快滚出来!”
“扑簌簌”几声树叶碎响,黄大郎从树后现了身,嘴唇油亮,歪着头道:“师父,你找我?”他话音未落,白雪提着裙子飞扑而至,抱着黄大郎的腰,脸贴着他的胸口,嗔怪他、埋怨他。
黄大郎也不知道是不耐烦还是不好意思,嘴里叫着“哎呀哎呀”,两只手去推人,白雪嘟着嘴,抱着就不放。两人腻腻歪歪那样,大师父觉得眼睛辣得痛!
“成何体统!”大师父怒喝一声中文。
黄大郎“啪”地站直了,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挤出两滴眼泪来,一车的话脱口而出:“师父那王后王子的死真不怪我,谁知道他们那么脆弱一个屁就给崩死了?我怕你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才跑了路,不过我也受到了惩罚,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你看,这儿就有一个大累赘,我真是过得胆战心惊,今儿个可算是遇上师父您了,您打也好骂也罢,千万别再让我孤苦一人了,大黄真的命苦啊——”说着恨不得要哭唱起来。
大师父打断了他的话,拿嘴一指白雪公主,问:“这怎么回事儿?”不怪大师父,他来时匆匆忙忙读的那本是《安徒生童话》,人家白雪公主是格林兄弟收集的民间故事,他没读过。
大黄看一眼白雪,白雪情意绵绵看一眼他,大黄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大黄我脱离了师父单飞,每日提心吊胆,就怕师父万一什么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着了凉又或者发了烧,我是心心念念担忧着师——”
“你说这话就别笑了,显得假!说正经的。”
“就……就我在林子飞,好不容易回归了大自然,我得释放野性嘛,皮毛被您收着,我怕以后都便不回原形,也不敢跑远了,就跑了七百里地,到了什么洛尔国,在一个林子里安了家,过得还蛮自在。结果没两天,看见一大胡子猎人要杀这小姑娘,我一看,姑娘长得不错,国色天香,应该是个好人,就给她救了。这傻姑娘跟我说了一箩筐感恩戴德的话,又不敢回家,就跟我那儿住着。哎,师父您说她是不是傻,我一大男人,年轻又力壮,她跟我住着也不害怕,每天还乐呵呵的,亏得我是正人君子,只爱母黄鼠狼,你说我要是坏人,怎么办?
“后来吧,有天我出去抓小动物,回来正看到她跟一个婆子买苹果,一看我就纳闷了,你说我们都住在林子里了,要什么果子没有?这傻姑娘非觉得人家苹果好,我就给她买吧,跟那婆子讨价还价了几句,白雪她还不高兴了,拉着我到一边说什么老奶奶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卖,不容易,不要跟她计较那三瓜俩枣的,我说好吧——”
“太啰嗦了,说正经的。”大师父的气消了一些。
“关键的这就来了,师父你太性急,你这么性急是找不到媳妇儿的,追姑娘跟追话本一样,急不得,要有过日子的心。”黄大郎谆谆教导。
大师父瞪他一眼,黄大郎收了音,揉揉鼻子,正经道:“我就说好吧,偏你对丑婆子有善心,话音刚落,那婆子冲上来与我扭打起来,要撕了我的嘴。我下手也没个轻重,一下把人的斗篷给撕了,出来个妖魅惑众的大美人,除了年纪大点儿,当真是艳丽无双!我纳闷呢,这闹哪一出,白雪喊了起来,是她那坏心的后妈。显而易见,这次偷偷摸摸乔装改扮卖苹果,定是又要害人,那我能忍吗?我多么见义勇为啊,我上去就打啊,打她个鼻青脸肿,谁料对方也是个有本事的,拿出一面照妖镜来,摄得我没法施展通天的本领,没办法,我拔腿就跑吧,这小娘子死活要一路跟着我。我想着金窝银窝,不如师父给我的狗窝,想着回来找您,不曾想把这小尾巴也带了来。”
大黄说话半真半假,不能全信,大师父转头问白雪公主:“公主,你为何喊他为丈夫?你们结婚了?”
“师父,你别听她的!”大黄觉得冤枉,“就我救她那次,她被我抱着,顺嘴就亲了我一口,吓得我吧嗒从天上掉地上,万般为难后,为了我和姑娘的名节,打算娶她,跟她说了一回,她就记心上了……后来我才知道,亲个嘴儿是再平凡不过的事儿了!师父,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没经验了吧?你别不信啊,你去救个姑娘试试,人家准亲你,别说,口感还挺好的,像鸡蛋羹嫩嫩滑滑的——”
“行了,流氓。”大师父打断他的话,这点上,老衲也很有见识,“言必行,行必果,你自己说好的事,自己解决去,别白白伤了姑娘的心。”说到伤姑娘的心,扭头再一看,边上还有个姑娘呢,蛙女与白雪站一块儿,外貌云泥之别,倒是内心一样善良柔软,“大黄,你过来瞧瞧这姑娘,看看有什么破解之法没有。”大师父把人喊来,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
黄大郎有着三百年道行,也有点儿见识,摸摸下巴道:“师父,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个差不多的,是个小小子,爹是个妖怪,娘是个凡人,生下的那小子,性子白天随娘,晚上随爹,闹得家里人仰马翻,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治好了。”
“善哉善哉,有治就好。”大师父点点头,又问:“你当真想不起来?”
黄大郎揉揉肚皮:“肚子空空,脑袋空空。”
做饭吧。抄起了锅,把马肉割了几块,煎煮焖炸烤,做了五六个菜,四人围坐吃了起来。在吃饭这件事情上,只有东方人才懂吃饭的智慧,你说搞那么一长桌子,夫妻俩对坐着,中间摆着鲜花烛台,谁也看不清谁,吃的是饭还是寂寞?只有围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汤,谈笑风生,就是简简单单几个菜,也能吃出指点江山的气魄来。
本来还陌生的四个人,一顿饭吃下来,熟了。蛙女说不了话,一双大眼睛中透出喜悦、希冀的光。丹麦王宫暂时回不去了,大家商议了一番,先把蛙女这问题解决了,让她也早日能开口说话,不然光听着别人唠大嗑,多没意思。说干就干,趁着天还没亮,黄大郎穿上皮毛,扭身变作一只黄鼠狼,牛那么大的身躯,众人爬上了他的背,腾跃去空中。
第一缕阳光推开云层,大把大把的光芒撒向了森林,无边无际的雾气从森林中飘飘摇摇,在朝霞中,摇曳如仙女的腰带。恢弘大气的自然美景,震撼了每个人的心,变回来的赫尔迦,被大黄吓到的白雪,都怔怔地看着,不说一句话。
几个呼吸的时间,黄大郎看到了沼泽地的所在,四肢狂奔,风声呼啸,一炷香的功夫,到了。众人下来,白雪还有些懵,走两步上前,一只胳膊紧紧挽着黄大郎的胳膊,沉默不语。
大师父奇了,哟,姑娘有胆识啊,张嘴问道:“你不怕他?”
黄大郎眨眨眼睛,看着白雪的头顶,轻声问:“你吓到了吗?”
白雪摇摇头,好像是哭了。
俩坏心眼儿的大老爷们慌了,正要说话,一直安静的赫尔迦大喝一声:“那是什么东西?”她昨日被基督徒洗了脑,到现在神魂还有点儿飘。
众人往沼泽地中央看去,远远见到,一咕噜一咕噜的气泡在泥浆中翻滚着,赫尔迦仿佛灵魂受到一股重创,她后退两步,继而一把拔出了大师父的佩剑,举着剑冲向了泥潭。
这掉进去可不是好玩的,大师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拉赫尔迦,赫尔迦一回头,一剑砍在大师父肩膀上,像一只母狼露出一口白牙,“滚!”
大师父忍住痛,另一只掰着她的肩,使出佛门狮子吼:“回来!”
赫尔迦双目圆瞪,无所畏惧地吼道:“你是谁?你敢管我?去死吧——”她双手握着剑,全力刺向了大师父的腹部。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黄大郎尚未反应过来,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口气还没落,就见到自己师父按住了那女人的肩膀,一个翻身绕了背后,一击肘击,直接将赫尔迦砸得跪倒在地上。
赫尔迦扑倒在泥潭中,喝了几口泥浆,拼命咳嗦着。
大师父咬破舌尖,蘸着血在她后背龙飞凤舞画了一个符,白雪看到,那女人的撑在泥水中的手,便成了蹼。紧接着,连锁反应一般,从四肢到身躯,赫尔迦重又变回了蛙女,只剩那脑袋,还是个埃及美人的脑袋,眉眼很深,透着坚决的味道。大师父最后一个笔画完了,一跃跳到岸上,两手背在身后,面色凝重看着泥地中的赫尔迦。
赫尔迦,姑且还叫她赫尔迦吧,这是她的养母赐予她的名字,代表了这个人的所有的肉体与灵魂,不管时间还是空间如何变化,这具肉体,都是赫尔迦。她跪在泥潭中,肩膀抖着,半晌没有声音,她跪了下去,背后的符如火一般燃烧着,她趴在泥潭中,连同头颅从上至下全变成了一只癞蛤蟆,她咆哮了一声,背上带着血色的字迹,扭头冲向泥潭中。
她的嘶吼得如同一只疯牛,泥点子在她身后翻滚四溅,又脏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