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引到了楼上厢房,用背推开了门便感觉到一股风,马文才心下一凉,接着又一喜,见到了大师父从俯冲而下,一脚踹在那羊脑袋上。这一脚狠得,羊怪被踹翻在地,躺在地上嗷嗷地叫,满地打滚。
羊怪醒了过来,嗷嗷乱叫,两边厢房被吵醒了的也骂,“半夜撒什么酒疯呢?滚回去睡吧!”“让不让人睡觉了,什么人呐都!”
马文才都想拿着剑指着这些人的鼻子骂,这是公子我好心好意要救你们!你们这些无知小民,太可恨了。
大师父满头大汗骑在羊怪身上搏斗,还不忘抬起头来教育这位暴躁青年:“知道了吧,有些人可恨就因为什么都不懂,别因为他们智力有缺陷就歧视他们。”说罢埋下头,两腿加紧了羊怪的腿,一只手抓住了犄角按在地上,另一胳膊肘撞在它额头上,连撞三下,撞得羊怪嘴都歪了,叫不出声来。施巧劲儿把下巴扭开了,塞了一粒催金丸进去,推一把,让它咽了。
“快,来按住了它的犄角,腾不出手来。”
马文才立即上前两手按住了羊犄角,他生来力大无穷,即便如此,也差点没按住,使上了浑身的力气,却有些不甘心,道:“和尚,我不歧视他们,可我也委屈,也不甘心呐。你别说话,公子我知道你们这种和尚,开口闭口轮回罔世大道理,准要悄悄处理了这羊怪,怕引起社会恐慌,可做这种无名的英雄,我憋屈。”
他说着话,大师父三下五除二给这羊怪五花大绑了。绳子是红色的,很结实,羊怪垂着头不动弹,半死了过去。
“罪过罪过,儿啊,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就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才要让他们懂懂嘛。来吧,劳动你这位壮士,帮忙把它拖进来。”一吆喝,两人哼哧哼哧把这十尺高的羊怪给拖进了房里,关上了门。楼道里还有人在接着骂,却没人出来管,合着都是嘴皮子利索,出门在外,并不敢出来惹事儿。
屋内正中摆了三张椅子,羊怪被放在正中,给披上床单,头上顶着个铜脸盆。大师父与马文才列坐两边,都穿着袈裟,马文才发髻间换上了一枚银制的束发,三人面前摆上案台,点了三根大蜡烛,照得房内一片光明。
一炷香的功夫,大师父昏昏欲睡之间,一阵的香风带着骨子骚气,门自动开了,一个貌美的女子,衣着很清凉,提腰扭胯走了进来,轻声地喊:“文才,你在哪里?晴娘来找你了。”
马文才咬着嘴没应声,定睛观瞧那女人的眉眼,正是当初被他金屋藏娇的那一位。好呀,合着是正主来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心如擂鼓——大和尚到底有没有收妖的本事,可别两人一怪全被吃了个干净。
晴娘就好像没见着他们,蹑手蹑脚在房间里好一通寻摸,还纳闷地自然自语:“人呢?明明一路跟过来的,怎么回去了一趟,不见了?”原来自从马文才跟着大师父出了家门,这晴娘就一路远远跟着,只不过碍于那和尚,不知他的深浅,没敢下手。直到今天傍晚看到了和尚动手收拾一个财人,瞧着手法也并不高超,才下定了决心要弄死马文才了。回了洞府收拾兵器,忽然发现自个儿的七宝琉璃匕首不见了,必是婉娘那小妮子又偷了回去。
晴娘是个五百年的狐狸,婉娘是个埋在她洞府旁边的一个年轻女人,二十五年前被人悄悄地埋在此处,陪葬的东西不多,却个个价值连城,那件匕首就是其中之一。婉娘成了个孤魂野鬼,跟晴娘认了姐妹,明着是姐妹,实际上成了晴娘的手下之鬼。马家的事,婉娘便是受了晴娘的吩咐,以身作饵迷惑老马。人都会仗势欺人,更何况自负法力的妖精呢?
等婉娘回来了,好好把她教训了一通,送出去的东西你怎么能拿走呢?亏你还说自己是世家小姐,你的基本素养呢?把婉娘说得满脸通红,发誓再不犯了,这才动身往这边赶。
这一耽搁就来晚了,难道就这么会儿的功夫,这爷儿俩就逃了?不应该,衣服行李还都在呢。又寻摸了一圈,坐了下来,扭头看着当中供桌上的三盘点心,饿了。
左边是金丝糕,上面点了一个银白点儿,估计是素馅儿的。右边是大白馒头,看着就可恶。中间这个好,外面裹着几层薄如蝉翼的酥皮,里面闻着味道似乎是羊肉馅儿的。飞来飞去忙活了半夜,晴娘真饿了,没客气伸手拿过那中间的点心,塞到了嘴里。
这刚一下肚,就感觉跟吃了个秤砣似的,肚子里又沉又胀,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在动。难道这点心坏了不干净?晴娘扣嗓子眼儿干呕了几声,便感觉有人从背后有力帮忙一推,她“哇”地一声,吐出了羊怪。
好大一只羊怪,身高十尺,晴娘纳闷,记得刚刚吃下去的可不是我的先头大将羊将军啊,要吃它姑奶奶我早就吃了。想着便凑过去仔细一看,羊怪浑身都是胃液,太恶心了,一股浊气翻腾到了嗓子眼儿,“哇”地一声又吐了。
一团金光喷薄而出,晴娘大吃一惊,伸手去抓,另一只比她更快,一把抓了过去。
大师父捏在手里,很开心,妖怪的内丹原来是这样的。
“好你个妖僧!”
“瞎攀什么亲戚。”
“把内丹还我!”
“你来抢啊,抢到老衲就让你嘿嘿嘿”
晴娘从腰侧拔出一把琉璃匕首,动作快如闪电,刺将过来。大师父手握金丹,左躲右闪,只要躲过一炷香的功夫,这没了金丹的狐妖就会化为原形。
可这一炷香太难熬了。
大师父在前面跑,狐妖在后面追,外面还有人在骂,半夜三更干什么呢?
“你管我!”大师父还回话。
狐妖乘此机会,双手化为狐爪,一个前扑,将大师父扑倒在地,一爪插进了后背,另一爪捂住了金丹。
大师父心道不好,难道今天一代圣僧竟要交代在此处吗?便有“嘶”“噗——”两声。前一声是金丹这团光,一人一狐争抢中,被扯成了两半,另一声,是马文才一把长剑戳在了狐妖背上,鲜血溅了一脸。
“和尚,你没事吧?”马文才一擦脸上的血,十分焦急。
“乖儿,你要再往下一寸,老衲就去见佛祖了。”大师父正被叠在狐妖身下,那位置不偏不倚,正对着心口。
那狐妖也是条汉子,一口吞了半个金丹不再犹豫,忍痛从剑下脱身而出,化作一道黑风,往窗外去。
大师父与马子才紧跟着往外跑,一路顺着血迹追赶,直至天明雄鸡破晓,到了上虞地界,找不到狐狸的踪迹了。好在马子才平日喜欢打猎抓狐,很有几分本事,寻风探草,极灵的鼻子嗅了大半个城,最后锁定了祝家。
两人去叫门,门童一看,哦,一个和尚,一身的灰土泥巴,一个公子哥,发歪衣破,还背着把剑,不让进。
大师父连忙解释,老衲是你家主母的相好。
马文才也和气道,公子我是你家未来的姑爷。
呸!门童一把将门关上了。
两人在外面高声叫门,“老衲真是相好”“公子我真是姑爷”嚷个不停。门童不过七八岁一小孩儿,大人去里面看着小姐了,留他守着这边上一个小门,还好外面小路偏僻,不常有人走进来,不然被人听到了,上虞祝家还要不要脸了?他把门拴上,急忙往内廷去,好在人小,也没人忌讳什么,最后直愣愣跑到了老爷夫人的院子外,在外面通报,“夫人,有个自称您相好的和尚来了,让他进来吗?”
单玉婷一愣,先道一声“别让他进来”转头一看自己丈夫一脸狐疑地看着她,连忙又道“定是别家派来害我名声的,找几个家丁护卫去,打死那个和尚。”
祝父点点头,继续由着丫鬟给他试衣服。今天有个竹林酒会,诗文什么的不行就算了,可不能在着衣上也落了下乘。
于是,一群吃饱了早饭的家丁开门气势汹汹走了出去,拿起棍子就打,招招致命,棍棍发狠。马文才岂能由着他们给欺负了,剑上套着剑鞘,耍起来七十二路招数,又好看又好用,大师父在旁边鼓掌叫好,跟着这人群就进了大门、二门,越走越深入,过了厅堂又往深处去,一行人一只打到了水上石桥,再往后就是夫人老爷的内宅了!
这边家丁下饺子般一个个落入水中,那边祝母踢踢打打踩着木屐迈着小碎步拼命往前赶,只恨自己的腿怎么张不开迈不开。好一会儿的功夫到了现场,一眼就看到了罪魁祸首坐在亭子里乘凉,一只手挂着佛珠,笑眯眯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
祝母走上前去,“啪”地一个大耳光,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懦夫竟还敢到我家来闹事。”
“罪过罪过,女施主你怎么能打高僧呢?”
“呸,看不过这浊世你就该改了这浊世,逃避躲进山林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可老衲好歹没妥协,没助纣为虐,投身其中。”
“我一个弱女子,难道还去做女皇帝不成?”
“阿弥陀佛,合着你要老衲去当皇帝?”
“你、你蛮不讲理!”
“你胡搅蛮缠。”
祝母后退一步,眼睛一眯,高声道:“再派人来,必得将这二人打死,一个不留!”
“喏!”
不一会儿又来了二十几个家丁,全被马文才下了饺子,一时间荷花池热闹非凡。马文才恨这个老女人枉顾人命,提剑刺来,不想从边上冒出个人,一把生生推开了他。
好大的力气,再一看,这不是那个小娘炮祝英台吗?一身女装光彩夺目,难道,她正是我的未婚妻子?
祝英台扭过马文才的胳膊,一把抱起祝母,后退数十步,落到后院的地上,远远离了他们,怒道:“私闯家宅,还想杀了我母亲,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马文才视力好,远远看到了祝英台的喉结,郁闷地问道:“喂,你真是男人啊?”原来不是他要嫁我。
祝母也奇怪女儿的变化,伸手往她喉咙一摸,大惊失色,没敢说出话来。
祝父也赶了过来,他认出了马文才,马家的大公子,马家未来的扛把子,连忙笑着招呼,把人请进了会客厅,招呼茶水点心,吩咐丫鬟打扇,一行人终于坐下来了。
虚情假意一番道好。
大师父后背被狐狸刺伤了,不能多待,便一合手,道:“阿弥陀佛,这番打扰实属无奈,贵府上今早来了一个妖精。这妖精被老衲二人打得元气大伤,若不及时捉拿,相比少不了要吃人补身子,事不宜迟,还请贵府上配合捉妖。”
祝父呵呵一笑,道:“大师,这有些荒谬啊。”
祝英台却在心中点点头,女人都能变成男人了,妖怪算不得是荒谬。他插话道:“父亲,儿子觉得大师说的有道理。”
“你!”男人说话,女孩儿家插什么嘴?祝父半句话噎在嗓子里,这会儿祝英台已经换了男装,越发有男子气概。对面坐着未来的女婿,祝父可不敢叫对方知道这就是预定的媳妇,只能将错就错。
倒是马文才打了圆场,道:“这位想必是贵府上二公子?小子与大公子祝威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贵府上真是人杰地灵,两位公子均是器宇轩昂的好儿郎。”
祝父尴尬地笑笑,擦了把汗,脸上的妆花了,黑一块白一块。
大师父看向坐在一旁正定自若的祝母,细细看了一会儿,看得祝父要发火,道:“看面相,祝夫人命中合该有两个儿子,一位千金。”
祝父心想,屁高僧,老子就一儿一女。
马文才点点头道:“正是,家母也常与我说,祝家小姐是个温柔美丽的大家闺秀。”
祝英台脸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