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阿晚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直到柳儿与那个女人的身影消失了许久,依旧有些怔怔的。
如今那女人鸠占鹊巢,自己无家可归,又还能去哪里呢?
正在那时,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
林府靠着的这一处大街平日里本是僻静,此时却有十多位玄衣侍卫簇拥着一位宝蓝色云纹锦袍青年策马奔来。
领头开路是一位黑脸侍卫,那侍卫遥遥地便见着一个破烂衣衫的萧瑟身影站在路中间,正正好,挡住了殿下前行的路。
“哪来的小乞儿,快快躲开,别挡路!”
那黑脸侍卫高声唤了一句,只等那乞儿乖觉地躲开。
谁知马匹渐近,那乞儿却恍若未闻,依旧是动也不动,也不知是聋了还是故意找茬。
那黑脸侍卫情急之下,扬着马鞭朝前方狠狠一挥,飞起的长鞭将那乞儿直接卷至半空,随后扔到了路边。
好险,总算是没碍着殿下的事儿。
这边兀自呆怔的阿晚,猝不及防之下,竟是被那鞭子狼狈地摔在了街边。
阿晚惊魂甫定,强撑着身子从街边爬了起来,顺着那作恶的长鞭看过去,那长鞭主人正是一骑黑马上的黑脸侍卫。
她扶着身上的鞭伤,顿时怒意横生。
她身为堂堂大宁国长公主的女儿,自出生落地长到如今,何曾受到过这样的轻慢待遇。
向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如今,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随便一个街上的小小侍卫也胆敢扬鞭抽她!
阿晚本就因着身体被夺一事心中不快,此时更是怒火上涌,也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右手捏住身边的那长鞭,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大力,掌心使劲狠力一拽,竟然将那马上的黑脸侍卫给硬生生扯了下来。
阿晚不由得恨恨地骂了一句狗奴才。
那侍卫到底是有些功夫的,即使猝不及防之中被扯下了马,仍旧是本能地翻身一跃,险险地在平地站稳了。
听得小乞儿口中骂言,不由得回道,“嘿,你这小乞儿,好大的胆子!”
那侍卫被一个身材瘦弱的小乞儿拉下马,自觉颇失了面子,竟连跨两步便迈了过来,晃着拳头,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阿晚怒视着那侍卫,不甘示弱。
其实阿晚心中有些意外,这侍卫也是习武之人,竟然会这么轻巧就被她扯了下来。
这边两人正僵持着,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模样。
正在此时。
“好了,不要误事。”
那被众人围在中间,那个一身宝蓝色云纹锦袍的年轻公子忽而朗声道。
那黑脸侍卫闻言,不得违抗主子的命令,只能愤愤地瞪了这小乞儿一眼,收回马鞭,麻利地翻身上马。
阿晚听得那人声音十分耳熟,抬眼看去,正好看到了那宝蓝色云纹锦袍青年侧脸,只见被簇拥着的那人,依旧是冷冷清清,不含半点温度,冰霜似的一张脸,正是太子殿下顾承。
阿晚乍一见到顾承,面上乍然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上一次真真实实地见到他,似乎已经是好久之前了吧。
阿晚情不自禁地朝前面走了两步,低垂着头犹豫地想着说辞。
该怎么解释呢,太子哥哥应该……是会相信她的吧?
还是说,会把她当成邪魔歪道,然后抓起来呢?
当今圣上,也就是她的那位皇帝舅舅,向来是十分憎恶这种鬼神之说的。
因着前朝鬼神之说太过猖獗,一度闹得民间人心惶惶,当今圣上为了整治风气,前两年派着太子殿下抓了好些个装神弄鬼的驱鬼道士,至今都还关在京城的大牢里。
这件事,当时在民间可是传的沸沸扬扬的。自那以后,民间少了许多虚妄的神鬼之说,人心倒确实安定了许多。
阿晚想到太子哥哥冷着脸捉假道士的冷厉模样,心中颇有些忐忑。
就因着这么一点儿忐忑,她便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太子一行人似乎有要事在身,策马扬鞭,片刻不停地急匆匆离去了。
阿晚听着逐渐远去地马蹄声,有些怔怔地望着那路上卷起的袅袅烟尘,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有些遗憾的同时,她又松了长长的一口气。
万一……太子哥哥真的不相信她,又该怎么办呢?
那样的结果,她不想去假设,更加不敢去假设。
这样乱糟糟的一番惊动,倒是叫阿晚从之前魂不守舍的状态中彻底脱离了出来。
直到这时候,阿晚才感觉到肚子正咕咕叫个不停,显然是抗议了许久了。
阿晚捂住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往隔壁街上走去。
自从昨天晚上从这具身体里活过来,后来一路奔波到这里,已经是整整一天水米未进了。
而她还记得,自己刚刚醒来的时候,身上冰冰凉凉的,像是已经没了活气一般,只怕这身体的原主人早在那茅草屋中被饿死了。
到今儿也不知是饿了多少天了。
她这好不容易借尸还魂了一番,还没回到自个儿原身里,若是再这么饿下去,这具身体只怕离再次死也不远了。
到时候她哪里还有机会回去呢?
阿晚捂着饿的有些痛的肚子,沿着繁华热闹的街道一路蹒跚着走去,目光落在右手边一家馒头铺里,馒头铺搁在外面的蒸笼上正热腾腾地冒着白气,空气里有一股甜甜的麦香味。
这种普通百姓家的粗食,阿晚平日里锦衣玉食,哪里会稀罕吃这些。可现在,阿晚两只眼直愣愣地盯着那蒸笼里的白胖馒头,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那馒头铺的老板正招呼生意呢,见得她衣衫破烂的模样,生恐坏了生意,挥着一只大手嫌弃地往旁边驱赶道,“去去去,别处讨食儿去。”
阿晚听着这话,心中一堵,咬了咬干裂的唇,也不再看那香喷喷的馒头一眼,径自朝着街道尽头走去。
穿过两条大街和几条巷子,便见着一座宏伟大气的宅子,宅子前是两尊石狮子,朱漆铜门上方挂着一块金额牌匾,上书着“永宁侯府”四个大字。
阿晚绕过正门,走到侧门那边,正有个守门的婆子在门边坐着。
“这位婆婆,麻烦您给里头的安大姑娘带句话,只说有故人求见。”
那婆子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并没有立即答话。
阿晚知道自己如今身份确实奇怪了些,还待放下身段再恳求两句时,从里头却出来个尖下巴的丫鬟,轻飘飘地扫了阿晚一眼,捏着有些细细地嗓音道,“张婆婆,您老可别把什么小乞儿流浪儿都放进来了,咱们府里可不是什么大善堂。”
“是是,桃儿姑娘,老奴不敢的。”那婆子连连躬身,答应道。
“我要去街上给大少奶奶买点儿东西,张婆婆您可好好看着门。”那丫鬟妖妖娆娆地走出来,还不忘了叮嘱道。
直到那丫鬟走远了,阿晚再次开口时,那婆子却是抱歉地笑了笑,只说不大方便。见此情形,阿晚也是知道没法子联系上蓉姐姐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又往回走。
却说阿晚这一日浑浑噩噩地走着,经受了多番挫折,心中灰败一片,再加上走了一天力气不支,最后竟是昏厥过去,摔在了一处平房门前。
那平房住的却是一家三口,其中女主人是个心善的娘子,见她昏倒在自家门口,忙唤过自家汉子将人移了进来,又安置在了家中,好好地给她喂了些吃的,好歹是将人救了回来。
那好心的宋娘子见阿晚虚弱可怜的很,又是一介孤女,留她在家中呆了下来,暂且休养。
其实这一家不过是普通人家,靠着做点儿面摊生意,勉强糊口度日还行,再养活她却是有些难了。
阿晚等到身子好了些,也慢慢瞧出来了这桩情况,于是怎么都不肯再留了。人家救她一命已经是好心了,怎么好再拖累别人呢。
“你这小丫头,独个儿在外头又怎么养活自己呢?”宋娘子握着阿晚的手,颇有些忧心地说道。
阿晚抿着唇想了想,这确实是个问题。
以前还是高高在上的向晚郡主的时候,她是从来不需要为生计这种事情操心的。
所需要学的,都是些附庸风雅的东西罢了,为的都只是挣一个好看的面子。更何况,那些附庸风雅的她还都只学了个皮毛。
这些日子,她在这民间住了一些时候,渐渐地知道了这普通人家不管是男女,总是有一项技能傍身,靠着出去做工或是做买卖来养活自己。
如今,她要靠着什么傍身呢?
之前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跳舞一项了。可偏偏,现在又换了具身体。
即使她学过一遭了,可换了具身体,就相当于一切全都重新来过了。
就算她心中已有所悟,学起来容易些也迅速些。
但俗话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基本功要练起来,哪是那么容易的。
被提醒了的阿晚忍不住问道,“嫂子能给我想个法子么?我总得养活自个儿的。”
那宋娘子凝眉思索了许久,忽然目光一亮,一拍大腿,说道,“我怎么把这遭忘了,昨儿个我听隔壁的胡娘子说啊,京城绸缎铺后面的荒园子又要开起来了。那掌柜的最近正在招人呢,那胡娘子便是进去谋了个打扫园子的差事,说是一个月能有一两银子呢!”
阿晚听着这话,心中一喜。
“多谢嫂子了,那我今儿个便去看看。”
那宋娘子说完,却又顿了顿,才看着阿晚踌躇着道,“不过听说啊,那荒园子以前是因为闹鬼,最终才荒废了下来。如今这再次开张,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儿。”
“嫂子放心,我不怕那些个的。”
阿晚笑着道。
要说如今,阿晚也算是死过一遭的人了,又经历了借尸还魂一事儿,这些个传说中的鬼怪,也差不多算是她的同类了,她心里也就没多少畏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