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湖岸边,清风拂面,柔软的柳枝在空中微微摆动。一身绯红的小姑娘像朵被风吹散的花,无意识地往下坠。
傅明深一时怔忪,却还是伸出胳膊,手忙脚乱地接住小姑娘。他晃了晃怀中的幼小身躯,温声唤道“阿晚妹妹”
靠在他衣襟的小姑娘沉沉闭着眼,没有半点儿回应。
傅明深弯下身蹲在地上,拨开小姑娘脸上的刘海儿,手背贴上她额头仔细探了探,倒是没有发烫迹象。
难不成这小姑娘是突然犯了什么旧日隐疾?
他俊朗的眉头皱起,思及此处,心下颇有些不安。
傅明深虽然不通医理,却也深知有些急病拖延不得。
于是当下也不再犹豫,一把将阿晚打横抱起,稳稳拥在怀中,往湖边快步走去。
这湖心岛所在位置隐秘,不过是作为闲时游玩赏景之所,一时间恐难以找到大夫,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府请大夫诊治为妙。
幸而湖边此时早停了轻舟,又有奴仆侍立在旁,方便客人们随时乘船回岸。
他低声向湖边的圆脸侍女交待一番,留下她通知长公主等人。便抱着尚在昏迷的阿晚离岸上船,令船夫速速回返。
这边花林子梅花亭边,原先热热闹闹的赏花宴无疾而终。
梨花带雨的谢二姑娘伏在亭中美人靠上,几位女眷正在旁边好言好语地安慰她。
长公主却是看着阿晚离去的小小身影,急急唤了大丫鬟秋菊赶紧追上。又出言宽慰了几句谢姑娘自责了一番,着人将那昏迷的汉子拖了下去。
此时她心中惦记着女儿,也颇有些心不在焉。女眷们见此情形,也都知趣地携了女儿纷纷告退。那位嘤嘤哭泣的谢二姑娘,也随着继母离开。
长公主抱歉地送完宾客,正好疾跑回来的秋菊喘着气儿,将傅公子湖边留话一一禀明。听得阿晚湖边晕倒,长公主愈发心急如焚,同太子和安蓉一行人匆匆往向晚阁这边赶来。
几人走到门口,正碰上府里的李大夫诊完脉出来,长公主忙上前仔细询问。
“晚姑娘方才只是虚火上头,又跑的急了,气儿没缓过来,这才一时晕了。”
李大夫斟酌着回道,看见长公主似乎仍愁眉不展,又添了两句。
“夫人不必太过忧心,我等下开个方子,给姑娘补补血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长公主连连道了谢,着丫鬟秋菊送走李大夫,独自进了厢房里间。
屋内雕花木床上铺着青缎软枕,闭着眼的稚嫩女孩儿仰躺在蚕丝薄被里,正在沉沉昏睡。
那张巴掌大的瓷白小脸上,还挂着两道未干的泪痕,花瓣似的唇紧紧阖在一起。
长公主斥退房中侍女,侧身在床边坐下。床旁边木架上搁着铜盆,长公主将干净帕子在铜盆里浸湿拧干,轻轻地替女儿拭去颊边泪痕。
帕子刚沾上那张小脸,昏迷中的女孩儿忽然惶惶摆着头,剧烈挣动起来,一双秀丽的淡眉极其不安地紧紧蹙起,额上浮出层细密汗珠,口中正喃喃着什么,带了几声慌乱哭腔。
“阿晚,你且醒醒……”
长公主知她这副模样定是被梦魇住了,忙扔了手中帕子,俯下身将女儿抱在怀中,手在背后慢慢儿隔着中衣顺着她瘦小的脊背骨。
一下下柔缓的力道安抚着,梦魇中的小姑娘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痛苦的神色也褪去几分。
小姑娘细弱的手指无意识地勾住长公主衣摆,脑袋埋在那熟悉的泛着桂花香味的怀中,低低呜咽着,犹如初生的幼兽。
长公主顾岚疑惑地低下头,附耳在她唇边,反复听了好几遍,方磕磕绊绊拼凑出来几个字。口中默念着那几个字,一时间竟忍不住心下酸涩,长睫盈泪。
“娘,别丢下……阿晚……乖乖听话”
小姑娘恍若还在梦中,那可怜的哀哀低泣声,怎能不叫她这个做娘亲的闻之心碎。
她此刻早已是万般后悔,这孩子别人不知道,她这个亲娘难道还不知么。平日里一时骄纵是有的,大是大非一事上,却是再清明不过。
今日偏偏自己又在众人面前那样斥责她,女儿自小娇生惯养,被众人宠着长大,何曾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正当长公主自责后悔之时,怀里昏迷的小姑娘睫毛轻轻颤抖,迷迷怔怔睁开了眼,眸色懵懂,仿佛还在梦中。
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桂花香,她仰起头,看向此刻正紧紧抱着自己的人。忽然声音微微颤抖,似乎不可置信般轻声唤道,“娘?”
小姑娘怔怔地望着长公主,水汽朦胧的眼睛里仿佛带了入骨的哀伤,甚至舍不得眨一眨眼。只怕这一切不过是个虚妄幻境,下一瞬,她便又要坠入无边黑暗中。
顾岚瞧着她这般惶然模样,一时抱着小小的女孩儿泣不成声。
阿晚紧紧贴在母亲怀中,小手用力的环住了她的后背,手指死死抓住母亲衣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放声大哭。
一时间,连在外间等候的太子傅明深等人,都听到了闺房中传来的嚎啕哭声。众人不由都有些担心,也不知这小姑娘是出什么事儿了。
直到过了一会儿,房中哭声间歇,归于一片寂静。
房内阿晚哭到力竭,终究身体还虚弱着,一时间又昏睡了过去。长公主妥帖地安置好女儿,在房中洗了把脸,又整理收拾了一番。
她出得外间,早侯在此处的林昭忙凑上去,担忧着问道。
“娘,阿晚怎么了?”林昭方才不在梅花亭里,突然听到阿晚昏迷的消息,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妹妹虽然从小身娇体弱,但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自从这丫头跟着武师傅学了几招之后,跟皮猴儿似的整日里上蹿下跳,哪里会虚弱到突然晕倒。
“没什么大事儿,你先送太子殿下回宫吧“,关于方才之事,长公主不欲多言,只简单吩咐着。
长公主转向正站在窗户边的傅明深,万分感激地道,
“今日阿晚之事,还要多谢傅公子了“
“夫人切莫多礼,我与昭兄情同手足,阿晚便如同我亲妹一般,此乃明深分内之事。”傅明深彬彬有礼地回道。
站在傅明深旁边的安蓉踟蹰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轻问,“夫人,我可以进去看看阿晚妹妹吗?”
少女澄澈眼中含着忧虑,眸光期盼地看向长公主。
阿晚那小丫头方才还活蹦乱跳招人疼爱的样子,谁知竟然一下子就病倒了。安蓉自小是家中独女,平时身边也没个姐妹作伴。
她生来性子沉稳,同龄的小姑娘们大多觉着她太古板不好亲近。只有阿晚这个小丫头,也不嫌她闷,经常黏着她玩儿。是以她虽然面上不显,心中却是颇为喜爱这个小丫头,如今见着她病倒,忍不住忧心的想探望一番。
长公主不好拂了安老太君面子,而且她能看出安蓉这丫头是真心关爱阿晚的,于是也就点头同意了。
傅明深作为救命恩人,也得了特权随安老太君和安蓉一起进房中探望。
林昭这边接了长公主的命令,送太子回宫。
太子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傅明深的背影,想到之前他对阿晚的关切,眼中闪过一丝不豫。
不过终究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无奈神情,随着林昭出了府。
夕阳西下,厢房窗格子透进一层浅金色的余辉。密密实实的青纱罗帐里,小姑娘终于睁开了眼睛。
阿晚是被饿醒的。
她这一昏迷,在榻上躺了足足两天,米水未进,小肚子都饿瘪了。
阿晚摸了摸叽里咕噜的肚子,有气无力地喊了两声。
丫鬟柳儿听着声儿了,赶紧挑开帐子瞧了眼。
随即又转过身,惊喜地朝外头唤道,“姑娘醒啦,萍儿快些把吃食端上来。”
外头小厨房里,炉子上用小火煨着碧梗粥。就预着姑娘随时醒过来,都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柳儿从小伺候在阿晚身边,自然是深知小主子的习性。这位小主子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儿,估摸着就是找吃的了。
碧莹莹的梗米融着荷叶清香味儿,入口即化。
一碗碧梗粥入肚,阿晚舒爽的摸着不再乱叫的肚子,终于恢复了些精力。
她犯了馋,还想再吃,柳儿却是直接将碗盘送了出去。大夫特特吩咐过,这刚醒来之人,身体虚弱,切不可陡然进食太多。
阿晚瘪着嘴,哼哼了两声又躺下了。在床上躺了两天,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困意。
她这会儿吃饱喝足,脑子也清明了,有些想不通自个儿怎么突然就昏迷了。
只记得当时娘亲在众人面前斥责她,然后她心中忽然特别难过,脑子混混沌沌的,不知怎么就跑了出去。
再后来的事儿,她就毫无印象了。
小姑娘陡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
哎呀,也不知道那位谢二姑娘怎么样了!
这次她算是破坏成功还是没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