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君武的一生中有许多第一:第一个在公开场合演讲排满革命的中国人;第一个获德国工学博士的中国人;第一个翻译达尔文《物种原始》(即《物种起源》)的中国人;第一个编辑《德华辞典》的中国人,第一个从法文原著翻译卢梭《民约论》的中国人……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等人被杀,桂林体用学堂的学生马君武满腔悲愤,在日记中抨击时政、颂扬变法英雄、痛骂卖国贼,并毫不畏惧地把日记交了上去,由于“犯上作乱”,被当局开除了学籍。于是,他自费留学,东渡日本,寻找别样的世界。
在日本期间,他结识了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认同了推翻满清暴政救国救民的思想,感慨“康梁者,过时之人物也;孙文者,未来之人物也!”从此与康梁分道扬镳,归于孙中山营垒,冒着杀头的危险,为建立共和奔走呼号,狂飙突进在民主革命的阵地前沿。他创办了革命喉舌《民报》,鼓吹自由与民主,将它们比做生活中须臾不可或缺的水与面包。
1903年1月29日,旧历正月初一,马君武受孙中山的重托,在号称“中国费城独立厅”的日本东京骏河台中国留学生新年团拜会上,面对清廷权贵,头一个站出来演讲排满革命,紧接着刘成禺、邹容等人跳上台来,声泪俱下、慷慨激昂地指斥“满清政府乃是天底下最残暴、最腐败、最无能、最无耻、最专制的政府……若不推翻,天理难容!”这一番演讲,如剑出匣,铮铮作响,当场激起强烈共鸣,如霹雳震天,惊醒国人,震得清王朝皇帝的宝座摇摇晃晃。
同年,他考入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攻应用化学专业,利用化学知识教习革命党敢死队制造炸弹,“一曰鼓吹,二曰起义,三曰暗杀”,运行地火,谋有所动。
1905年,马君武加入中国同盟会,成为第一批会员。第二年,马君武随一批革命党人回国,任中国公学教务长兼理化教授。在马君武等人的惨淡经营下,中国公学成了革命党人的大本营。为逃避清政府的缉拿,马君武赴德国留学。在德国柏林大学,他选择了又脏又累的冶金专业,期望学成回国后,“利用所学,以图新民国工业之发展。”留德四年,马君武翻译了拜伦的诗歌《哀希腊》、雪莱的《自由歌》、席勒的《强盗》等文学作品,自然科学方面,他翻译了《矿物学》、《机械学》、《立体几何学》、《化学原理即有机化学》等,由于他的刻苦和勤奋,获得了德国柏林大学工学博士学位。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在德国的博士中最难获得的学位就是工学博士。民国年间,曾有一种流传很广的说法,“马君武是因为提交了一篇关于皮蛋色彩的论文,获得导师的青睐而取得工学博士学位。中国的皮蛋,原来是没有色彩的,马君武的研究,加入了某些元素,才使得皮蛋五彩缤纷。中国是食文化的望族,吃的花样百出,容易糊弄外国人,马君武钻了这个空子。”为什么有这样的说法呢?马君武脾气陡峭,敢打敢骂,得罪不少人,有人就放出“皮蛋博士”的谣言来中伤他,来败坏他的名声。“皮蛋博士”成了辱骂马的一句万能歇后语:皮蛋博士——中看不中用;皮蛋博士——光晓得吃;皮蛋博士——学识浅薄;皮蛋博士——过不得硬;皮蛋博士——徒有虚名;皮蛋博士——欺世盗名等等。三人成市虎,以讹传讹,使得这个谣言流传很广。事实上,马君武提交的博士论文是有关蚕丝的七种元素,绝非皮蛋。他求学,期望的是学有所成,实业救国,怎么会去研究皮蛋色彩这个无聊的命题呢?
1911年,中华民国成立,这个临时政府的班子实际上是旧官僚、立宪派、革命派、投机分子组合的大杂烩。根据“总长取其名,次长取其实”的原则,凡总长为旧官僚,次长则由革命党人担任。马君武被任命为实业部次长,代行总长职权。任职期间,临时政府风雨飘摇,八面受敌,经费奇缺,自身难保,哪有条件办实业?所以他什么事情也没有干成。1912年,南北议和,南京政府烟消云散,袁世凯继任临时大总统,任命孙中山为“中华民国铁路总办”,马君武为秘书长,孙、马还没有来得及修铁路,就在出国考察中惊闻英才的政治家宋教仁遇害的消息,马君武只好追随孙中山重举义旗,讨伐袁贼,展开二次革命。不到两月,革命军大败。马君武为逃避追杀,再次赴德,入柏林农科大学留学。
1921年5月5日,孙中山就任中华民国非常大总统,任命马君武为总统府秘书长,同年又任命马君武为广西壮族自治区区长兼摄军务。孙中山曾在南宁商会大礼堂对民众说:“我特地让一个不贪财、不惜命、既懂工业、又懂农业的马博士做你们的省长。”马君武当场表示:“我这次回来,是与各位共同改造广西的,我是广西人民的公仆,主人要我这样做,我就怎样做,决不推辞!”
马君武上任伊始,很想有一番作为,但是广西各路军阀拥兵自重,盗匪横行,动乱蜂起,局面简直就像洪水泛滥的灾区。省署半夜遭到军队袭击。马君武可供指挥的军队仅有一个卫队营,无暇自保,政令不出廓门,整日无所事事,坐拥愁城。军阀刘震寰甚至逼马君武把省长位置让出来。马君武修了南宁至宾阳不到半公里的马路,就因战乱而流产了,民工被军阀抓走,工棚上写着嘲讽马君武的标语:“马博士,对不起了,等歌舞升平时,再来修这劳什子的公路吧!”眼看南宁朝不保夕,马君武只好坐船离邕,准备到梧州设立广西壮族自治区署。他在《别桂林》诗中写道:“大匠石填海,名医肉补疮,凭君马上治,容我去投荒……”,“万重荒山远,千里愁水长。”
船行到贵县途中,马君武遭到一生中最惨的事变:俞作柏率部袭击了他的电船,马君武失去了留德的同学、挚友石楚,失去了爱妾文詹,失去了多年心血凝成的书稿和论文。他一到梧州,就下广州向孙中山辞职。回到上海后,他伤心地对老友陆费逵说:“政治生活,真是我所不能过的,悔不听你的话……此次,种种损失,种种危险,我都不在意,可惜数千册心爱的书籍和许多未刊的诗文译稿完全丢了,实在令我痛心,还有文詹……以后,我再也不从事政治生活了。”
从那以后,马君武告别政治,专心从事教育,先后任过中国公学校长,广西大学校长等职。在中国公学,马君武见到学校成了野心家、政客、法西斯党义教育的滩头阵地,怒不可遏,多次抗争,得罪了当局。当局列举了马君武“包庇反动”、“压迫党员”、“潜谋不轨”、“蔑视总理”、“反对以党治国”五项罪名,掀起倒马风潮,马君武不愿与苍蝇为伍,只好离开垃圾场。无独有偶,桂林人白鹏飞(著名法学家、中国行政法的奠基人)出任暨南大学校长期间,在礼堂讲话时,特务学生掏出手枪来,喊:“滚下去!滚下去!”,白鹏飞不安于位,只得离开,后来到了北平,任北大法商学院院长。
1931年双十节这天,马君武向广西省政府疏通得手,恢复了他创立的广西大学并再度任校长。由于马君武见当局军训无度,影响了正常的教学,遂与军方冲突,广西当局改组了广西大学,解除了马君武的校长职务,直到1939年,马君武在广西父老和莘莘学子的一片呼声中,重掌广西大学。不料,第二年8月1日,马君武就病逝了。
从他的生平中可以看到,中国的知识分子马君武在险恶的人文环境中,在革命运动与实业救国、在做官与做学问的种种无奈选择中近乎绝望的挣扎。
人格即精神,性格即命运。马君武的性格率真、脾气火暴,敢怒敢言,实在不适合担任行政职务。官场需要狡诈,需要圆滑,需要翻云覆雨,需要心狠手辣,而马君武是个很纯粹的文人,是学者型的干部,笔杆子怎么斗得过枪杆子?学术又怎么斗得过权术?林语堂先生说过,君子追求的是道义,小人追求的是利益,于是各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