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用手捂住眼睛,把头背过去,绿儿神色惊讶,青娘示意绿儿出去。绿儿出门时候把屋门关上,青娘这才搂住郑明德的肩,郑明德靠在妻子手上,声音开始变的含混不清:“我恨我自己!”
“这怪不得你,二爷,谁晓得他们会这样的,这样的……”丧心病狂四个字,王婆子怎么也说不出来。郑明德的眼泪都打湿了青娘的手,青娘心中开始酸涩起来,轻轻地摸着郑明德的头发。
郑明德抬头,拿过帕子擦着眼泪:“我,我很难受,最难受的是,明明晓得他们这样做了,可我没有法子,没有法子去指证他们,没有法子,没有法子,我恨我自己,青娘,我恨……”
青娘伸手把郑明德搂过来,像搂个孩子一样,青娘拍着郑明德的肩:“我知道,我知道!”世间最难过的,不是知道了真相,而是知道了真相,对做出错事的人,无法还以报应。
这件事,没人会相信的,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是郑明德想的太多,庸医开错了药也是常有的事,既然砸了那人的摊子,也就够了。
这样天打雷劈的事,谁会去做呢?王婆子觉得心里又开始绞痛起来,王婆子用手按住心口,口里恨恨地道:“二爷,既然如此,为何……”
郑明德抬起头,瞧着王婆子,语气突然变的平静:“大嫂想的,不过就是想要我的儿子过继过去,然后她抚养这个孩子,会继续过她的好日子!那我,偏不如她的意,一个没有儿子的寡妇,身边又有大笔钱财……”
郑明德唇边的笑容变的有些残忍,青娘晓得郑明德的意思是什么,到时郑明德带着全家离开这里,郑大奶奶那时没有了嗣子,等到琴姐儿出嫁之后,有大笔钱财却又没有儿子的寡妇,在这族里,只会被生吞活剥!
郑明德的手摊开:“我没有证据,青娘,我没有证据,如果有证据,那时候,就算冒着万人责骂,就算被打的遍体鳞伤,就算只剩下一口气,我也会把他们告上公堂的,可是青娘,我没有证据。所有的罪名都让那庸医背了,那庸医,早就跑了,砸的,不过是个空摊子,那个去请的下人,也被赶出去了。所有的人都和我说,这不过是巧合,你瞧,你的兄长,你的嫂嫂,为此无比伤心。青娘,我恨我自己!”
那样明晃晃的阴谋摆在面前,可是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做。任由他人肆意操纵自己的命运,无法动手,想凭才学科举,连这条路都堵死,那是怎样的心灰意冷,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所有的人都想着,你该去死。
那时,不敢去死,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青娘握住郑明德的手,郑明德的手湿漉漉的,一直在出汗,但郑明德的手又那么冰冷,青娘的语气很平静:“那么,去考试吧!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有了身份,去考试吧!”
郑明德没想到青娘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看着青娘的眼十分惊异,青娘在心中斟酌一会儿才道:“就算你带了我们不在这族里,可你说话在族人这边,还是不会起太多作用,一旦你科举成功,不说成了进士,就算成个举人,族人中也必定有听你的,到时你只用表示,不会袒护住你大嫂。那么,她的报应就来了!”
青娘的语气变的越来越郑重,郑明德苦笑:“我已经……”
“宋朝老苏,二十七才开始读书,你现在也二十七,之前还读过那么多的书,你怕什么呢?难道你怕考不上,为妻的我会笑你?”青娘的话让郑明德的心豁然开朗,接着郑明德就站起身对青娘长长一揖:“是,娘子这话说的对,我的确太……”
“不是你太想不通,而是你是善心的人,不愿意去做那样坏事!”青娘的话让王婆子再次感慨:“二奶奶说的对,老爷太太生前就常说,二爷心性纯善,还常说,这样的脾性,也不指望他能去当什么大官,光宗耀祖,横竖家里不缺二爷的饭吃,只要二爷能考个进士,进了翰林院,做个翰林,编几本书,就够了!”
郑明德听到王婆子提起自己爹娘,眼圈又红了,青娘拍拍他的手,对王婆子笑着道:“若他不是善心人,又怎会想到,要娶了我替我度过难关呢?”
提起这件事,郑明德和青娘的眼神都变的温柔,郑明德微微一笑:“其实呢,我是觉得,那时你不会怪我自不量力就好!”
“同流合污是最简单的了!”青娘这话有些没头没脑,接着郑明德微微思索,接着笑了:“我明白了,青娘,其实当日,我瞧着你这样,就想,你一个寡妇,被人这样污蔑,被人这样算计,你都要好好活,比起你来,我着实……”
青娘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是夸你自己还是夸我呢?都别夸了,这会儿饭也差不多凉了,快些吃饭罢,好好地吃饭,好好的读书,好好的看着他们的报应一样样地来!”
郑明德坐下端起饭碗,大大地吃了一口,屋外已经响起郑续的声音:“爹爹,爹,爹,你回来没有?”王婆子上前开了门,郑续牵着宁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爹爹,今儿怎么一天都没见到你,我已经会写字了!”
宁敏没说话,只是往郑明德身上爬,郑明德把女儿抱在腿上坐好,对郑续道:“你会写什么字?”郑续冲到青娘跟前:“娘,我放在这的字呢?”
青娘故意皱眉:“那些乱七八糟的字啊,烧了!”郑续的嘴巴张大一些:“娘,您怎么能烧了呢?”郑明德噗嗤一声笑出来:“别逗他了,拿出来吧!”
青娘笑着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字纸:“他写字啊,简直是浪费墨!”郑明德一手拿着饭碗,一手接过那几张纸,往上面瞧了瞧,对郑续道:“不错,会写自己的名字……”
宁敏的小手已经一抓,把那两张纸撕成两半,郑续懊恼地叫了一声,宁敏格格地笑出声,王婆子瞧着他们一家子,心中感慨顿生,当日太太临终前,只叮嘱自己照顾好郑明德,不和自己说别的话。想来是不愿意郑明德后面的日子,只想着如何报复,而愿他的日子顺遂平静。
只可惜,这样的愿望遇到那样虎狼样的人,怎么会实现呢?现在好容易成这样,这一次,定不会让郑大奶奶称心如意。王婆子暗自想着,看向郑大奶奶上房方向,眼神渐渐变的坚定。
郑大奶奶从吴娘子口中,得知郑明德已经把账本全都拿回来,库房也关锁好了,绸缎庄的门被封上,掌柜被遣散,伙计们也被放回家去,这会儿就算再想动什么手脚也来不及,真是气的差点吐血。想来想去,郑大奶奶也只有命丫鬟把绿儿唤来。
绿儿心知肚明郑大奶奶唤自己去是做什么,跟了丫鬟走进屋子,郑大奶奶端端正正坐在上方,瞧着绿儿,绿儿一走进就跪在郑大奶奶跟前:“大奶奶叫,有什么事?”
郑大奶奶瞧着绿儿冷笑,绿儿心里顿时生出害怕,郑大奶奶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我瞧你生了异心!”绿儿的心又跳快一下,这才对郑大奶奶道:“奶奶明鉴,小的生是郑家的人,死是郑家的鬼,不敢对郑家生出半点异心!”
郑大奶奶还是在那冷笑:“你这话,说给谁听呢?”
绿儿见机:“自然是说给奶奶听,若非奶奶提拔,小的此刻还不是在家里,过着苦巴巴的日子,哪有现在吃的好穿的好,回到家里,爹娘都称赞小的给家里争气,不瞒奶奶说,小的爹娘还让小的服侍好主人们呢!”
郑大奶奶这才满意一笑:“这就对了,要晓得,我对你们,从来都很好!你就说说,你二爷二奶奶,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绿儿应一声是才道:“二爷二奶奶这些日子,就商量着怎么把绸缎庄收回来,还说,等绸缎庄收回来了,就要二爷安心地读书!”
读书?这两个字让郑大奶奶的神色立即变了:“你的确听到这两个字?”绿儿应是:“的确如此,大奶奶,按说……”
郑大奶奶连连拍着桌子:“你什么都不懂,要是他考上了,对我们不是什么好事!”丫鬟守在门边,见郑大奶奶开始急躁,往外瞧一眼,见外面没人,急忙走上前安慰道:“奶奶,您也不必那么焦急,就算考上秀才举人,那又如何?郑家那么多的举人呢?”
郑大奶奶瞪丫鬟一眼,丫鬟不敢再说,接着郑大奶奶又问绿儿:“别的可还有,最要紧的是,他们可在背后商量着,要怎么对付我?”
这话问的着实赤裸裸,绿儿早在心中打好了主意,对郑大奶奶恭敬:“二爷只说过,隔墙有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