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奶奶面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下去了,偏生青娘又亲热地过来拉郑大奶奶的手:“说来怎么都不见琴姐儿,她和敏儿两个,年纪差不多,姐妹们正该和睦!”
“琴姐儿在学针线呢,守孝时候,正该好好学学东西,等孝一满,那时也十一了,该说亲了!”郑大奶奶的话已经从牙缝里挤出来,又不着痕迹地去那帕子,把青娘的手甩开。
青娘只当没瞧见郑大奶奶那一闪而过的厌恶,口里啧啧称赞:“琴姐儿真是聪明伶俐,那么小小人就开始学针线了,真不晓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她。难怪这走路说话,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郑大奶奶提起女儿也有几分得意,不过不快活处是青娘也提起,于是郑大奶奶只斜了青娘一眼就笑道:“这什么样的人,总要合适的!”
“奶奶,昨儿您没睡好,这会儿要不要再歇一歇?”丫鬟见青娘的话越来越多,郑大奶奶的脸越发挂不住,急忙上前笑着问。郑大奶奶听到丫鬟这话就对青娘道:“二婶婶是自家人,我也不和你客气!”
“大嫂子您尽管歇着!”青娘已经站起身,丫鬟正要送青娘出去,青娘心中冒出一个主意,接着转身,停下脚步,笑吟吟地又带有几分局促地对郑大奶奶道:“昨儿三叔公和我家的说了,说没有大嫂为小叔子当家的,他不好意思说,我也觉得,大嫂子这么好,我哪能说这样的话!”
这话对郑大奶奶来说,比得上一个焦雷,面上的笑容都凝滞在那,青娘已经又道:“哎呀,他和我说了,不许和大嫂说的,我怎么口快又说出来,大嫂您歇着,我回去了!”
郑大奶奶勉强露出笑:“慢走!”青娘走出屋子,转身瞧郑大奶奶一眼,见郑大奶奶面上焦急之色没褪,青娘不由在心中一笑,带了绿儿就离开。
丫鬟往外送了送青娘,回头见郑大奶奶坐在桌边,满目震惊,丫鬟上前道:“奶奶您别把她的话放在心里,要管家,她有这个本事?这家里,一年……”
郑大奶奶鼻子里面哼出一声:“什么有没有这个本事,族里的那些长辈们,你又不是不明白!”丫鬟被郑大奶奶喝了一句,用手掩住口,接着才道:“可是奶奶,他们也……”
郑大奶奶心烦意乱:“真要让她来管家,且不说管不好,我和琴姐儿,就是他们的下饭菜了!”想着郑大奶奶恶狠狠地道:“难怪他们肯答应让你二爷回来,原来早想着算计好我,真是好一出计策!”
丫鬟见郑大奶奶面色,不敢多语,郑大奶奶想了想又道:“我就奇怪,为什么你二爷回来这么些天,就没提过那绸缎庄的事,原来是在这等着我。真要让他们得了意,我和你大爷,就是白白为人做了嫁衣!”
“奶奶,您也不必那么心焦,二奶奶这话,也不过顺口说说,还没说定呢!”丫鬟劝慰着郑大奶奶,郑大奶奶连连喘了好几口气,面上又露笑容:“也是,不过是个村姑,等再用好话哄哄她,这没见过世面的人!”
丫鬟想着就笑:“那么大副镯子,她戴在那,也不嫌沉,那镯子,还不时地撞在一起,亏的是在这里面,要是出去外头做客,岂不惹人笑话?”
郑大奶奶也笑:“等明年过了年,我们也能出去应酬,到那时,带她出去,瞧她的笑话!”丫鬟点头:“对,到那时候,她就晓得,穿了这好衣衫,戴了这好首饰,也不过是……”
“沐猴而冠!”郑大奶奶接口说了一句,主仆两人都笑起来。
郑大奶奶在背后嘲笑青娘的话,青娘不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真要说起这嘲讽的话来,青娘先头丈夫没了那一年,青娘听的又不少,就那么几句,谁在意?
第二天青娘夫妻起来,梳洗后带了孩子,坐车往坟墓那边行去。郑明德父母去世之后,郑大爷说那年山向不利,祖坟没有合适位置,在外面重新选了块地,葬了郑明德父亲。
郑明德后来晓得,这不过是托词,因为祖坟之中,葬的是郑大爷的母亲。不过人都已经过世,再争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此刻郑明德瞧着父母的坟墓,面上感慨顿生。
郑续已经上前念着墓碑上的字:“先考郑公讳……”青娘打一下儿子的手:“你啊,这是你祖父,你怎能念他的名讳?”郑明德亲手把坟墓上的草给拔了,把祭品都放在供桌上,见郑续的面上有些委屈,郑明德拉了郑续,青娘抱了宁敏,一家四口跪在墓前行礼。
爹,娘,我回来了,敏儿姓宁,娘,当日您应过外祖父的话,我全记得!我也做到了!郑明德在心中默默祝祷!宁敏瞧着那坟墓,抬头望着郑明德。
郑明德抱起女儿,走到母亲墓前,教宁敏用手去摸那个宁字:“敏儿,这就是你的姓,宁!”宁敏瞧着郑明德:“爹爹,我……”
宁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传来一个苍老的,有些激动的声音:“这是,德哥儿?”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人会这样叫郑明德了,郑明德转身,看向那人,那人面上已经露出激动神色:“真的是德哥儿,我还以为,再瞧不到你了!”
“王妈妈?”郑明德已经认出这就是当日母亲身边的心腹婆子,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把宁敏交给青娘,面色激动地说。王婆子眼里的泪吧嗒吧嗒地流:“德哥儿,这都七八年了,从太太过世时候,我就……”
青娘已经明白,这就是郑明德要寻的人,青娘笑着走上前,对王婆子道个万福:“妈妈好,他经常说,要来寻妈妈您,没想到在这遇到了!”
王婆子瞧向青娘,那泪流的越发急了:“这是二奶奶吧?哎呀,我这老婆子,哪能受您的礼,二奶奶您先坐下,我该给您行个礼才是!”
说着王婆子就要跪下,郑明德急忙扶起王婆子,青娘拿过小杌子来,郑明德拉着王婆子坐下:“王妈妈,这在娘的墓前,您就别那么客气,再说这么些年,我一直想着您,还想把您寻回来!”
王婆子用手擦一下眼中的泪:“果然还是德哥儿惦记着我,寻我回去做什么呢?我一个年纪老大的婆子,又不能帮忙!”宁敏瞧着王婆子,突然伸出手对王婆子:“要抱!”
这喜的王婆子心花都开了,接过宁敏就对郑明德道:“这姐儿生的真好,要是太太还在,瞧见这姐儿,还有那哥儿,还不晓得多欢喜呢!”
郑明德听到这话也十分感慨,笑着道:“这孩子,我让她姓了宁!”
王婆子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件事,白郑明德一眼:“你后面的事我都听说了,还想着你出去这么些年,只怕比原先稳重多了,谁晓得还是和原先一样任性。当日这件事,原是那一家,这样答应老太爷的,可后来老太爷一没了,那一家就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虽有这边老太爷、老爷帮忙,但毕竟和那边,还是断了亲,连太太的嫁妆……”
王婆子咳嗽一声:“罢了,你小时候就不喜欢听我说这些,这会儿想来你也不爱听,我也就不说了。这姓啊,你还是改过来,免得那族里,只怕又有什么是非!”
“那族里,横竖是非都多!”郑明德顺口说了这么一句就对王婆子道:“王妈妈,不提这些了,您可晓得这会儿,我又回来了!”
王婆子咳了一声:“这有什么,我恍惚听说大爷没了,连大爷的那个儿子也没了,大奶奶的脾气,罢了,她毕竟是主人,我不好说什么。你这会儿回来也很好,也是认祖归宗,别任性了,把这姐儿的姓,给改回来罢!”
郑明德又笑一笑,岔开这话不提,对王婆子道:“遇到妈妈,也是意外之喜,妈妈可愿随我们夫妻回去?”王婆子瞧着郑明德,郑明德一脸认真,王婆子低头苦笑:“按说呢,当日太太去世时候,我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你的,可后来那都叫什么事?等后来晓得大爷坏了良心,把你赶出去时,我也想着去寻族里的人做主呢,可族里的人,也不提了!这会儿你又说要我回来,我还真没有脸去见人!”
郑明德心生感动,对王婆子道:“王妈妈,就因如此,我才请您老人家回去,不然那么大个族里,那么多的人,可我们夫妻,却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王婆子抬头瞧着青娘,青娘已经对王婆子道:“王妈妈,您是婆婆的贴心人,这家里什么样子,也不用我们再多说了。”王婆子叹气:“我原本想着,都快下世的人了,来探探老爷太太,哭一场,也算了了这心愿,可哥儿你的话都说到这份了,倒让我不好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