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青娘和宁榴去吴氏那边拜年,吴氏儿媳一早就和吴氏儿子回了娘家,吴氏女儿瞧见青娘夫妇就笑着说:“老远瞧见姐姐姐夫,总觉得和原来有些不一样呢!”
这不提还好,一提青娘就觉得面上有些微微的烧,吴氏抬眼瞧了青娘一眼,就对自己女儿道:“就你话多,赶紧去灶下做饭去,你嫂嫂不在家,今儿啊,也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不然等明年你回来了,我就不好让你去灶下了。”
一番话说的吴氏女儿红了脸,扭身对吴氏道:“娘就是爱笑话我,我这就去做饭!”青娘站起身:“我也不是外人,今儿既然表弟不在,你就陪姑姑说话,我去帮表妹做饭去!”
青娘和吴氏女儿两人往厨房去,吴氏给宁榴端了杯茶:“喝茶,按说你们还算是新婚呢,本该我们一大早去接的,可我想着,你表弟妹,一年回娘家的次数也不多,她也盼了这么些日子,就让你表弟送她回去了!”
宁榴站起身接了吴氏手里的茶,微微一笑:“姑姑快别这样客气,说来我们都是小辈呢!”
吴氏顺势坐下,往宁榴面上瞧了瞧就对宁榴笑道:“说起来你们成亲也有些时候了,我侄女的脾气,你也瞧出来了。她啊,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口里是样样都不让人,心里只要答应的事,再难都要做到。要我说呢,她前头男人没了时候,她就不该应下这样的事。他们兄弟们再闹,那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点产业也没有多少,何必为了这个和人家讨气?”
宁榴听着吴氏往下说,一点点都放进心里,猛然吴氏停住,宁榴抬头瞧着吴氏:“姑姑还有什么教诲,一并说了罢!”
吴氏哑然失笑:“我还有什么教诲呢?这两****听人说,你识字识的多,写的字都比别人写的好些,想来是个读书明理的人呢。哪是我们这样除了县城就再没去过别的地方的乡下婆子能教诲的?”
“人情练达皆文章。姑姑方才一番话,能听出里面的人情练达,这些,我比姑姑差远了!”宁榴这番话诚诚恳恳,吴氏又望望宁榴,话里带上了些叹息:“我这一生,眼前就这两个孩子,青娘和他大哥,爹娘也都没了,我这个姑姑当初也靠了侄儿帮了我,人不能坏了良心,能帮着的,我也会帮着青娘。只是有些事,我实在是做不到的,只想问你一句,这件事,你到底是只做权宜之计呢,还是觉得我侄女,能配上你?”
吴氏说到最后一句,喉咙中不觉已经哽咽,新年大节的,哭是不吉利的,吴氏只扭过身,用帕子点了点眼角的泪,转头回来时候,面上笑容又和原先一样:“宁小哥,我晓得,你不是在这久留的人,以后只怕你也有更远大的前程,我也没这样厚的脸皮,要你答应些什么,只是……”
“姑姑!”宁榴打断吴氏的话:“青娘是个好女子,我这一生,不会负她!”吴氏没想到宁榴回答的这么干脆,看向宁榴的眼中分明写着惊讶,接着吴氏摇头:“罢了,宁小哥,这样的话也是我不该问你。要晓得,你总是……”
“姑姑,到了这时,还说什么出身才学?”宁榴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唇边有自嘲笑容,接着宁榴的声音变的很轻:“我一个连自己亲爹到底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嫌弃别人做什么呢?”
吴氏越发惊讶,宁榴对着吴氏说出这句,像把心里的重担终于放下,有些事,承认了,总比不承认地好。
厨房里传来青娘和吴氏女儿的说笑声,宁榴的眼神变的很温柔,也许,经过那么一夜,青娘肚子里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个孩子,自己会把他照顾的好好的,会教他读书,告诉他,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失去希望!
吴氏看着宁榴眼神的变化,没有再追问,一会儿饭熟,青娘端了饭菜上来,四人说笑着把饭吃了,青娘夫妻也就告辞回家。
回家的路上,青娘笑着问宁榴:“你和姑姑说了什么?我瞧姑姑对你,似乎有些不一样呢!”
“姑姑问我,对你,是怎么想的。”宁榴脱口就是这样一句,倒让青娘面上笑容凝滞在那里,接着青娘笑了:“这有什么好想的呢?我们原不过是……”
“原不过是什么?”宁榴目光炯炯地看着青娘,青娘把后面一句话咽下去,笑吟吟地道:“不提这个了,姑姑说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晓得她是担心我,可我,早不再是孩子了!”
“青娘,我对姑姑说的,是心里话!”宁榴追上青娘,这会儿语气越发肯定,青娘瞧着宁榴,突地俏皮一笑:“好,我信你,你说的都是心里话。”至少,此刻,就顺着他,若有一日,宁榴高飞冲天,自己也能忘掉他。
青娘面上的笑容异常美丽,瞧的宁榴心里不由一颤,青娘已经往前飞快走了:“再走快些罢,你既说了,还要继续杀猪为生,可你也不能不教我学写字!”
“自然不会忘的!”宁榴追在青娘身后,面上的笑容也很甜,这样的日子,能够轻松快活地过,好像,比原来那种时时都想着,自己要考上什么样的功名,光宗耀祖,再娶一个如花美眷,生几个聪明伶俐的儿女,还要有趣些。
宁榴瞧着青娘的身影,唇边的笑容更甜了,不是,不是这种日子分外有趣,而是面前这个人,分外有趣些。
过年对庄户人来说,也就意味着寻亲访友比平常要多一些,青娘和宁榴两人的亲友都不算多。除了白日出去和村里人说几句闲话,别的时候,两个人都关在屋里,宁榴教青娘写字,青娘教宁榴些别的东西。
快活日子易过,很快就过了正月十五,家家户户过年准备的东西也差不多吃完了,各商铺也开门了。宁榴也就拿起杀猪刀,烧了开市的纸钱,杀了新年头一头猪,推上镇上去卖。
平日这卖猪的日子过的极快,这过了年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宁榴觉得这日子过的怎么那么慢,往往过了好半日,这肉也没卖了几斤,可瞧瞧日头,和原先也没多少差别。
难道说这就是相思,因有相思意,才会让人觉得时光难过,因有相思意,在那个人身边时候,才会觉得时光转瞬即逝,让人恨不得用绳子牵了太阳的脚,让它走的慢一些,让人能多留在那人身边。
“宁小哥,瞧你对着这天傻笑,想是惦记着你家里的媳妇!”有人来买肉,瞧见宁榴神情,开口取笑。
宁榴急忙回神过来:“要哪边的肉?”那人指点着,还不忘告诉宁榴:“要肥一些的,拿回去熬了油,炒菜时候滴几滴上去,也好让那些害馋痨的娃,解解馋!”
宁榴笑着应了,拿刀割了一块肥肉下来,秤好斤两,交给那人,收了钱。
那人还没走,就有个婆子急匆匆地向宁榴跑来:“宁小哥,我那日听的人议论,说你写的一笔好字,只怕也瞧的懂写来的书。我十三收到的这封信,一直想寻个人问问,可是学馆里的先生回家过年去了,张秀才那里,我又不熟,又怕耽误事。”
宁榴用抹布擦了擦手,这才接过婆子手里的信,方才买肉那个人已经呵呵笑了:“婶子,你也别让人笑话了,宁小哥卖肉是个好的,这瞧信,只怕不能!”
婆子没理那人,只是期盼地瞧着宁榴,宁榴已经把信打开,笑着问:“可是令爱,你出嫁的女儿写来的?”
那婆子用手一拍:“就是我闺女写来的,哎呀,你不晓得我那老头子,也不晓得当时怎么想的,给闺女许的远远的,足足有五六百里路呢,地方呢是大地方,可这远远嫁了,这都嫁了三年,除了收了几封信,收到点东西,别的什么都没有,我这苦命的闺女啊!”
说着那婆子就哭,宁榴已经把信瞧完,对婆子道:“婶子您别担心,您闺女信上说,她过的很好,原本想着过年后,初二那天回来,可除夕那日,诊出有了喜,婆家说山高路远的,让她安心养胎,还说,等她身子重些,就请人来接您老,让您老去照顾几日!”
婆子听的十分欢喜:“真的?”宁榴点头,婆子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才对宁榴道:“这信,我老头子也瞧了,他不肯告诉我,只说告诉了我,我也瞧不懂,这才想寻个人问问,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宁榴又往那封信上瞧瞧,安慰婆子:“这信,七八行字,真要念起来……”宁榴沉吟一下才道:“这读起来拗口,自然是不容易懂的。大略讲一讲,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