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夺镜
两人又秘密商议了一番，这才重新收拾，于士俊将那女婴绑在身后，随夜来一并回到宴客大厅中。此时场上正在耍把戏，胖汉一手托腮，颇有些昏昏欲睡，身边正有几个侍女，轮番托着那只蒙了锦缎的铜镜。
夜来上前跪倒，口中道：“大人，夜来有一支新曲子，献唱给各位贵宾，倘若唱得好，还求大人添个好头彩。”
那胖汉笑道：“唱得好自然好生赏你，黄金、绸缎，随你要什么；倘若唱不好，也要受罚。”
夜来娇笑道：“大人爱玩笑，先说说怎么罚，倘若罚得不重还好，若重了，我心里怕，只怕唱不好。”
胖汉道：“就罚你生生世世呆在这儿与我们唱歌解闷，好也不好？”
夜来浑身一颤，笑容微有些勉强道：“大人这里是温柔富贵乡，求还求不来，就怕大人以后厌了我，要赶我走呢。我唱曲子与你们听。”说着站起身一步步蹭着往墙边走，悄悄向于士俊打个手势。
于士俊趁机一步跳出，一把将侍女手中的镜抢到手中，向他进来的方向照去，瞬间那景色便扭曲起来。
夜来全然不顾当初所说，如闪电般一跃而起，径直蹿了过去，已抢出半个身子，于士俊恼怒，连忙紧随其后。
只是惶恐匆忙之中，那镜所照的地方太小，两人挤在一起，竟无法一并脱身。
那胖汉如梦方醒，怒喝道：“抓住他们！”登时武士们一拥而上。
夜来鬓发蓬乱，形容癫狂，嘶声力竭尖声大叫：“我已在这里几百年，休想再困得我！休想再困我！”奋力向外挣去。
胖汉勃然变色，失声道：“她竟知道！她竟知道！快，快抓住她，抓住她！”
夜来猛回头，眼对眼盯着于士俊，娇美朱颜已变得扭曲狰狞，诡异一笑，已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休想碍我的路，你替我留下罢！”说着拔下头上一根簪便向于士俊脸上刺去。
于士俊大吃一惊，连忙闪躲，一下刺到肩膀，他吃痛，又见众人涌上来抓，便放开夜来，滚到一旁，慌乱中见那铜镜尚在自己手中，连忙再照，身边低矮之处的景色被扭曲撕开，他连忙闪身挤入，刚探出半个身子，忽然脚下一顿，扑倒在地，原来画中人拖住他一只脚，将他拼命往里拉。
于士俊赶忙扒着地，使了浑身的力气挣扎，可终不敌画中人的气力，被一点点拖着往里拽。
绝望之时，前方忽有一点亮光，有人拿了火把从门外进来，用那火把去烧拽于士俊的手臂，那些手臂吃痛，纷纷往里缩，那人连忙将于士俊拖着往画外拉，于士俊连滚带爬，二人跌跌撞撞到哪屋子正中。
于士俊抬头看去，原来救他的竟是那老道姑，他大口喘气，不知不觉间早已涕泪横流。只听得有凄厉的女声叫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呀！”
于士俊回过头，只见夜来已披头散发，两手仍紧紧扒在壁画外，有无数双手在拉她，终于，她仰面尖叫道：“我不——”便被壁中人瞬间拉了回去。那处模糊扭曲的景色也瞬间恢复，化为乌有。
只是那画中胖汉，睚眦欲裂，满面扭曲，恶狠狠盯着于士俊，似要把他吃了一般，怒指他愤恨叫骂道：“还我镜子！还我镜子！”
于士俊瘫坐在地，颤着手一摸，适才发觉自己原来将那画中的铜镜带了出来。忽然，他觉得浑身剧痛，“啊”一声大叫歪在地上，浑身皮肉骨头仿佛正被凌迟，大汗淋漓，仿佛将要痛死过去，痛苦大喊不止。朦胧中，只听那胖汉阴测测笑道：“疼也不疼？倘若你把镜子还我，我便让你好过。”又传来那老道姑的声音道：“不要信他！不要信他！”
那胖汉显然极恼怒，愤愤然对骂。
于士俊不知痛苦挣扎了多久，疼痛慢慢退去，艰难的睁开双目，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被捞出来。
那老道姑手执火把，一手抱着从画中抱出的女婴，正无限悲悯的看着他。于士俊不及细想那目光的含义，而那胖汉仍在画中，因他被困出不来，只一双眼仍满怀恶意和算计的瞪着他滴溜溜转，时而去看他怀中的铜镜，神色哀狂渴望，在深夜里，分外惊悚。而画中其他人仍是一派大乱之景，仿佛瞧不见壁画外的样子。
因大门离那壁画极近，于士俊等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对峙，僵持在那里。
忽然，雄鸡报晓，东方既白，天亮了。
那胖汉狂叫一声，含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壁画上的人瞬间不动，紧接着迅速恢复成最初壁画的模样，可仔细去看，夜来已不在那画上了。
于士俊长长出一口气，摇摇晃晃站起来对那老道姑双手作揖道：“感谢道长救命之恩！”声音沙哑沧桑。老道姑只是摆手道：“这一夜想必你奇遇颇多，待出去再说罢。”
于士俊颤颤巍巍走出门，到外面水缸舀水喝，他舀了一瓢，灌了几口，想再舀时，忽然看见那水缸中赫然映出一张苍老的脸！
这张脸全然不是他原本二十多岁青春正健的模样，两鬓斑白，肌肤松弛，仿佛已有四五十岁。他目瞪口呆，手里的瓢“啪”一声掉在地上，呆呆去摸自己的脸，只摸得皱纹和沟壑。
只听得背后有人说：“你看到了。”
他呆滞的回转身，那老道姑抱着婴儿站在正殿门口，满目同情，却偏又神色凉薄，波澜不惊。
他颤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哇”一声，那自从生下来便一直睡着的女婴终于醒了，在那老道姑的怀里瘪着小嘴哭了起来。
